第三章《巨人传 上》(3)
DI’ERBU
卡冈杜亚之子，狄普索王庞大古埃之英雄伟绩精华提炼者、已故阿尔科弗里巴斯之遗作于格·萨莱尔大人①赠本书作者十行诗一首寓教于乐教众人，妙语连珠举世尊。备受赞颂势必然，才情尽显此书中。嬉笑怒骂虽调侃，语重心长人人夸。古贤德翁②似再世，讥讽世间百态景。持之以恒忘成败，上苍必定持公允。
①于格·萨莱尔（1504—1553），宫廷诗人，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侍从，圣晓隆修道院院长，著名诗人马洛的同乡，以翻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而闻名。
②古贤德翁系指德谟克利特，古希腊哲学家。
作者前言
声名显赫、位高权重以及其他风流潇洒的文人雅士，你们一向喜好佳词妙句、佳事善事，那你们势必看到过、读到过、听说过巨人卡冈杜亚那无出其右的英雄传略①了，而且，你们也一定会像虔诚笃信的善男信女一般，对书中所说的事深信不疑。当你们与贵夫人、娇小姐们待在一起无话可说、沉默无语时，曾经多少次讲述这本书中的名言佳句、妙语华章，以活跃气氛，消磨时光，而且还博得众人的喝彩和夸奖，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真想人人都放下自己的工作，抛开自己的行当，不问自己切身之事，只知专心听我来把故事讲。你们专心研读，细心听讲，聚精会神，孜孜不倦，直到将这个故事完完全全、一点不漏地记在心上，免得将来说不定有一天印刷术失传，而所有的书籍全部被毁，大家仍然可以将心中牢记的这个故事讲给自己的子女们听，然后，代代相传，像密宗教义一样，永续不断，因为本书内涵丰富，非浑身脏臭的牛皮大王所能想象的，这帮人领悟不了书中的妙语巧言，比拉克莱②对《罗马法》③的了解都少之又少。
①系指无名氏作品《高大巨人卡冈杜亚传奇》。
②系指朗贝尔·拉克莱，图尔城法学院教授。
③系指公元533年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所颁布的法典。
我知道，有不少的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王侯公卿，在外出捕猎野兽或放鹰逐鸭的时候，如果循着兽迹追了半天却见不到野兽，或放出苍鹰，却只见其在空中盘旋，不见它俯冲下来捕捉野味，可想而知，他们一定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这时候，如果想让他们宽心息怒，少安毋躁，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讲上一段卡冈杜亚的奇妙绝伦的事迹。
世上还有一些人（我这绝不是在胡诌瞎说），牙疼难忍，延医救治，钱没少花，但却总不见效，最后才不得不求助于民间流传之偏方：用两块细白布，用火烘热，把那本书夹在中间，外面再撒上一些黄金散①，敷在疼痛处。
对于那些罹患梅毒和痛风的病人，我该说什么呢？唉，我曾经有多少次碰见他们，只见他们满脸涂抹上药膏，油光锃亮，如同碗橱上的铜锁，闪闪放光，而且嘴里的牙齿像琴键一般，上下打战，嘚嘚个不停。他们的嘴里还在不住地冒着白沫，恍若被猎犬追得无处可逃，被逼进了罗网之中。此时此刻，他们该如何是好？唯一有效的良方，就是求人为自己读上几页这巨人的故事，保证“药”到病除。我就见到过这样的病人，在接受蒸汽浴那似炼狱一般的煎熬时，便让人给他讲上一段巨人的故事，痛苦顿时减轻。如果听了这个故事，仍然未见成效，那就算他命该如此，干脆让妖魔鬼怪将他捉拿了去算了。其实，此法甚佳，如同女人临盆生产听到别人读《圣玛格丽特传》②一样。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觉得这书没什么了不得的，那就请你给我找出一本书来，无论它是用何种文字所写，谈的是何种题材与科学，只要它也具有同样的特点、功能和疗效的话，那我就请你足喝①原文意为“粪便”，作者借以讽刺庸医用不治病的粉末骗人。
②据民间传说，此法可医治产妇腹痛。
一顿。先生，你肯定是找不到的。此书是古时未见，今日难寻，只此一部，别无其他。我敢保证，此言属实，如若不然，我愿上火刑台。如果有人跟你吹嘘，他果真找到一本，那他是在诓骗，胡说八道。
当然，无可否认，世间倒也有几本非等闲之作，也具有神秘奇妙的功效，比如《酒囊饭袋》《疯狂的奥兰多》《魔鬼罗伯特》《铁臂英雄》《无畏的威廉》《波尔多的于勇》《蒙特维尔》《玛塔布吕纳》等①，但是，若是与我所说的那本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而且，人们根据自己的屡试不爽的经验，都已深知卡冈杜亚的传奇故事这本书读着会获益匪浅。该书印出后，仅在两个月之内，便售出非常之多，远胜于人们九年中所购买的《圣经》之总和。
敝人斗胆，为诸位增加点消遣乐趣起见，特奉上一本比那一本更加客观公正、更加忠实可靠的书，起码它也是同那一部一样地新颖奇妙。请你们千万莫以为我这是像犹太人论法学经典那样，故弄玄虚，满嘴胡言，否则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而且是故意去犯错。我可没去说谎，与他们可是大不相同，凡是我所说的必是查有实据，句句是真。我自当侍从的年岁起，直到如今，都在侍候这位庞大古埃，所以我深知其丰功伟绩。我今日回到故园乡里，也是得其恩准，拜望我的二老高堂，看看亲朋乡邻还有何人健在。
在结束我的这篇《前言》之前，我还想补充一句，如果我在书中有只言片语纯属杜撰、查无实据的话，我甘愿受罚，让妖魔鬼怪将我捉拿了去，碎尸万段，吃尽肝肠。如果你对我在书中所说的事情，尽管认为全部属实，可又偏偏咬住不放，非要说它满纸荒唐言，那你将会受到圣安东尼的神火的惩罚，你必遭五雷轰顶，犹如①《酒囊饭袋》在第一部《作者前言》中业已提及，系虚构之书名，但其他各部却实有其书。
所多玛、峨摩拉①一样，被天火烧死，无影无踪。正如当时民歌所唱：让你丹毒钻身体，浑身疼痛实难熬，肉似针刺筋被扯，腹内肠梢全渗到。
①所多玛和峨摩拉乃《旧约·创世记》中所提及的两座城市，因民风败坏，遭天火焚毁，沉入海中。
第一章
巨人庞大古埃的远祖
此刻闲来无事，时间充裕，我便来给大家叙说一番善良的庞大古埃的远祖及家世，对大家定有所裨益，不致让大家光阴虚度。据我研究分析，世间许许多多的卓越的史学家写史作传都是这么个写法，不仅阿拉伯、巴巴利①、拉丁等的史学家，就连古代终日酒杯端在手中的希腊人、异教徒也都如此。
因此，诸位最好记住，世界初始（我这是指远古时代，若用古代德落伊教的纪年法②的话，至少得数上四十个以上的四十夜），亚伯被其兄长该隐③杀死之后不久，大地为正义者的鲜血所浇灌，变得非常之肥沃，以至有一年，果树上果实累累，水果大丰收，尤其是山楂。因此，这一年就被称为“大山楂年”，因为三个山楂就能装满一大斗。
这一年，希腊历书上清楚地记着，正是希腊的朔日④。三月份恰逢封斋节，到了五月中旬，天气竟然像仲秋之夜。记得仿佛是在十月初，要么就是九月末（我得特别指出这一点，免得说得太死，反①巴巴利系泛指希腊拉丁文化圈外之人。
②德落伊教系古代克尔特人和高卢人的宗教，该教与众不同，以夜计时。
③据《旧约·创世记》第4章记载，该隐将其胞弟亚伯杀死。
④希腊历书中并无朔日，此处暗喻“子虚乌有”“不可能的事”。
而出错），反正是这么一个星期，史书上明确记载，人人皆知的名为“三木曜日”的那一周。这一周里有三个曜日，也就是三个星期四，系闰年闰月所致，太阳不知何故，像瘸子走路偏了道，向左边倾斜了稍许。而月亮也越出轨道五六个图瓦兹，天穹中的名为恒星的那些星座震颤剧烈，肉眼均可观察得到，以致天昴星①的中座，离开了自己的众伙伴，向赤道偏去。角宿星也离开了室女座，靠向天秤座。天体的这种异象实为罕见，令人惊骇，难解其究，连天文学家们也捉摸不透，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能啃下这道难题，那他们的牙齿真是又长又硬了。
大家请记住，从前世人喜食山楂。个头儿大的山楂红红的，皮薄肉嫩汁多，甜酸适度，润喉爽口。犹如诺亚②一般，我们的这位大善人教会世人种植葡萄，并蒸馏酿酒，制成玉液琼浆，让我们永世难忘，真乃功德无量。可这位大善人一开始并不知酒的厉害，只是觉得酒既解渴又好喝，便一个劲儿地喝个没完，喝得个天昏地暗，晕头转向。而当时的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看到山楂浑圆个大，光鲜红艳，令人眼馋，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吃得个胃胀肚圆，好生痛快。殊不知，食多受害，各种怪病冒了出来，一个个身上都长出了鼓包，只是长的部位各有不同。
有的长在肚子上，肚子鼓得像个大酒桶，被称为“万能肚”。得此病者，皆大好人、乐天派。这一族人生下的后代都是些饕餮者和大肚汉。
有的则是肩膀隆起，仿佛肩上扛着一座大山，被称为“峰肩”。今天世上也不乏这种人，男女贵贱都有。这一族人中，后来所生后①天昴星即七姐妹星之一，位于金牛座中。
②诺亚系《圣经》中人物，系亚当的后裔。诺亚驾方舟逃过大洪水，成为农夫，种植葡萄园，繁衍生息，成为人类之新始祖。
代里，出了矮脚诗人伊索，其华章妙句结集出版，流传至今。有的则长在那玩意儿的头上，使之变得又粗又大又肥又壮又硬又挺，立起犹如华表、立柱，盘在腰间当束带，能绕上个五六圈。当它一时兴起，跃跃欲试时，好似梭镖长矛，好生了得。可是，据女人们说，这一族人十分令人遗憾，竟然断子绝孙，没留下后人。因此，女人们常感叹道：“而今再也见不到这种驴玩意儿了……”
下面的话不言而喻，无须赘述。另有一些人，卵子长得肥硕巨大，三个卵蛋满一桶。这一族的后人中，就有洛林大卵蛋①。它们在裤裆里待不下，一直要垂到裤脚管外。
有的双腿长得特别的长，你若见了，肯定以为看见的是鹭鸶、红火鹤，或者以为是踩高跷的来了。
有的鼻子长得很长，宛如蒸馏瓶的长管。鼻子上光滑锃亮，鼻尖满是红斑点，红得发紫，仿佛一簇红绣球，又像是上了彩釉的陶瓷，疙里疙瘩，还有裂纹。你只要看看议事司铎庞祖尔德或昂热的皮埃德布瓦医生，就明白这种鼻子是个什么样儿了。这类人很少爱喝汤药的，他们就嗜好老酒黄汤。奥维德·那佐②就是这一族的后裔。这族人的籍贯上均冠有“鼻子无恙”的字样。
还有的耳朵长得奇大无比。一只耳朵即可裁一件上衣、裤子和外套；另一只耳朵则可做成一件西班牙式披风，披在身上。据说，在布尔包奈还有这一族的后代，因此，便有了“布尔包奈的耳朵”
①系法国民间传说中的笑谑。
②奥维德·那佐（公元前43—约公元17），古罗马诗人，《变形记》《岁时记》的作者。拉伯雷在此故意将此人名字一拆为二。
这一说法①。
有的长得身躯高大，其后代便成了巨人族，庞大古埃就是这一族的后裔。其始祖系夏尔勃洛特。该家族族谱如下：夏尔勃洛特生莎拉勃洛特；莎拉勃洛特生法列勃洛特；法列勃洛特生赫尔坦利，赫尔坦利登基汤水国，洪水时代在位；赫尔坦利生侬勃洛特；侬勃洛特生阿特拉斯②，后者曾用双肩顶住将倾之天穹；阿特拉斯生歌利亚③；歌利亚生爱力克斯④，此人乃杂技之创立者；爱力克斯生提多⑤；提多生阿里翁⑥；阿里翁生波吕斐摩斯⑦；波吕斐摩斯生卡科斯⑧；卡科斯生埃提翁，后者乃第一位梅毒患者，因为喝了带梅毒病菌的东西所致，有意大利法学家巴尔达奇诺可资为证；埃提翁生恩克拉多斯⑨；恩克拉多斯生塞埃；①布尔包奈系法国16世纪时的一旧省名，据说布尔包奈人耳朵长得特别大。
②阿特拉斯系希腊神话中的泰坦巨人。
③歌利亚系《圣经》故事中的猛将、巨人。
④爱力克斯系神话传说中的西西里巨人。
⑤提多系《新约》中使徒保罗的门徒。
⑥阿里翁系神话传说中的狩猎巨人。
⑦波吕斐摩斯系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⑧卡科斯系希腊神话中的喷火巨人。
⑨恩克拉多斯系希腊神话中的巨人。
塞埃生提福俄斯①；提福俄斯生阿咯埃；阿咯埃生埃特；埃特生奥格翁；奥格翁生百臂巨人布里亚雷斯；布里亚雷斯生波尔菲里奥；波尔菲里奥生风暴神阿达马斯托尔；阿达马斯托尔生安泰；安泰生阿尕托；阿尕托生印度巨人包路斯，亚历山大东征时曾与之大战数回合；包路斯生阿朗塔；阿朗塔生加巴拉，后者开创狂欲之风；加巴拉生歌利亚二世；歌利亚二世生奥福特，后者长有巨大的鼻子，可以伸进酒桶吸酒；奥福特生阿尔达谢；阿尔达谢生奥罗姆东；奥罗姆东生热马高格，后者首创翘尖鞋，风靡于世；热马高格生西绪弗斯②；西绪弗斯生提泰坦，六男六女，为赫丘利之祖辈；泰坦生以奈，后者医术高超，系专治掌上疮疔的高手；以奈生铁臂将军菲拉布拉，后者被罗兰之友、法兰西重臣、奥①提福俄斯系希腊神话中巨人中的巨人，曾战胜主神宙斯。
②西绪弗斯系神话中哥林多国王，凶狠残暴，死后被罚在地狱推石上山，但石头总也推不上去，推至半山腰便滚落下来。
利维埃骑士①击败身亡；菲拉布拉生摩尔根②，后者为戴眼镜玩骰子的第一人；菲拉古斯生阿普穆什，后者首创火烤牛舌之法，一改如腌火腿一般地腌渍牛舌食之的旧方法；摩尔根生弗拉卡苏斯，梅尔林·科塞曾为之作传，记其伟绩，系菲拉古斯之父；阿普穆什生波利沃拉；波利沃拉生隆吉；隆吉生盖约福，后者睾丸如杨树根，阳具似棠木；盖约福生马什弗万；马什弗万生炼铁巨人布鲁勒菲尔；布鲁勒菲尔生吞风巨人安古勒旺；安古勒旺生盖尔豪特，后者为制作大肚酒瓶第一人；盖尔豪特生米尔朗高特；米尔朗高特生盖拉弗尔；盖拉弗尔生法鲁丹；法鲁丹生罗波阿斯特；罗波阿斯特生科南布尔国王索尔第布朗；索尔第布朗生布鲁尚，后者受封邑莫米埃尔；布鲁尚生布鲁叶，后者被法兰西贵族战将丹麦公奥吉叶击败；布鲁叶生马布仑；马布仑生福塔龙；福塔龙生哈克勒巴克；哈克勒巴克生以五谷为生的韦德格兰；韦德格兰生大古杰；①法国古代骑士小说《罗兰之歌》中的英雄。
②摩尔根系意大利作家普尔奇小说中的巨人。
大古杰生卡冈杜亚；卡冈杜亚生我主公、高尚尊贵的庞大古埃①。我很清楚，大家读到此处，必然疑窦丛生，不敢置信。你们一定会问，大洪水为害于世之时，普天之下只有诺亚及其七个亲人得以驾起方舟，逃此一劫，其他的人全都死光了，哪儿来的什么赫尔坦利呀？
毋庸置疑，此问题提得清楚明白，有理有力。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回答，否则我必是个神志不清、脑子糊涂之人。赫尔坦利时代，自然没有我，我并未亲眼所见，怎敢胡诌瞎编？我只能引证希伯来《圣经》注释大家、能说会道的马索雷茨加以佐证。据马索雷茨考证说：赫尔坦利确实不在诺亚方舟上，因为他身材高大无比，方舟容纳不下，但他却骑跨在船篷上，两腿分开，一左一右，如同孩童骑木马一般。又像在马里侬②战死疆场的伯尔尼大胖汉③将大炮当马骑一样，说实在的，那的确是匹好坐骑，高大，稳重，而且温顺。赫尔坦利正是如此这般地骑在船篷上，遵从天主旨意，双腿夹住方舟，欲行则行，欲止则止，欲左则左，欲右则右，宛如舵手操纵着舵把子，将方舟救出险境。船舱中的人为了感谢巨人赫尔坦利，便从烟囱口向他递送食物，并且还不时地唱上一首赞歌颂扬他。据卢奇安④书中所说，伊卡洛梅尼波也曾与天神朱庇特如①以上人物有的是取自希腊罗马神话中和《圣经》故事中的人物，有的则是作者的杜撰。
②马里侬系1515年9月13日至14日，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大败瑞士军队之地。
③传说在1515年马里侬战役中，瑞士伯尔尼的一个大胖汉曾带领数人破坏敌军大炮。
④卢奇安（约125—192）系古希腊讽刺作家，著有《死者对话录》《伊卡洛梅尼波》等著作。
此这般地交流过。凡此种种，大家想必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那就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大杯不掺水的美酒吧。如果你们硬是不信，那么“我也不信，她已经说过了”①。
①此处为作者套用一首民歌的叠句。
第二章
庞大古埃出世
卡冈杜亚四百八十再加四十又四岁时，其妻，乌托邦阿摩罗陀国王之女，白贝克公主为他生下一子，那便是庞大古埃。不幸的是，白贝克公主在生下他之后，便命丧黄泉，盖因他身子肥大异常，非把自己母亲给憋死之后，方才来到人世。
当受洗之日来临，他便被取名为庞大古埃了。其名之由来，请大家只记住一点：那一年，阿非利加各地久旱无雨，整整三十六个月三星期又四天零十三小时零几分，滴水未降。烈日炎炎，赤地千里，即使以利亚①治下，也未曾见过这么酷热的天气。河流干涸，草木枯萎，鱼儿在河床里垂死挣扎，鸟儿因饥渴纷纷掉落，田野上满地的狼、狐、鹿、麋、兔、野猪、鼬鼠、猪獾等的尸体。说到人，那情景更是惨不忍睹，一个个如同狂奔了六七个小时的猎狗，伸长舌头直喘气；不少人竟下到井底，以求点清凉；有些人则在牛腹下找阴凉，诗人荷马将这些人称为“干人”。整个大地如同锚地的船，静止不动，了无声息。为了解决干渴无奈，人们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真叫人听了也鼻酸泪盈。教堂的圣水池是绝不可干涸的，但要维持那一点点圣水，真是颇费周章。幸而枢机大主教和教皇召开了①典出《旧约·列王纪》，据说耶和华依从以利亚的请求，降大旱3年。
教廷会议，颁布圣谕，每人只许用指头蘸一下圣水，不得多蘸。但是，人们蜂拥进教堂时，总有这么一二十人，似渴死鬼投胎，紧跟着施圣水教士不去，企盼多得这么一滴，如同那心狠手辣的恶财主一样，一滴也不放过。唉，那大旱之年，若是谁家有一窖藏丰富的阴凉酒窖，那可是不得了了！
有位哲人在谈及海水为何发咸的问题时，说是当年太阳神法布斯①将光明之车交由儿子法厄同驾驶时，儿子尚年幼，不谙驾车，不知应循着太阳南北回归线之间的椭圆形轨道行驶，而驶出了轨道，靠近了地球，将阳光直射所经之地，大地遂被烤焦。天也因此而被烧掉了一块，哲人将这块称之为牛奶路②，醉汉们则称它为圣雅各路，更有不少自命不凡的诗人，硬说这是天后朱诺在喂赫丘利吃奶时，奶水滴成的一条路。不管怎么说，当时地上热浪滚滚，烤得人大汗淋漓。汗水积少成多，汇入海洋，因此，海水就变成咸的了，因为人出的汗都是咸的，你若不信，不妨舔一舔自己的汗，或者舔一下梅毒患者发的汗③，效果一样，你就相信我所言极是。
这大旱之年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一个星期五，大家都在虔诚地做巡行祝圣祈祷，沿途诵颂圣歌、赞美词，祈求万能的天主睁开慈悲的双眼，垂怜一下下界受苦的黎民百姓。就在人们祈祷时，眼见地下往外冒出大滴大滴的水珠，如同人身上在流汗一般。可怜的百姓们立刻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心想，这一下总算有救了。当时，便有人在说，这是因为空气中没有水汽，天无法下雨，可是地都不愿断人生路，在给人们进行补偿。有学问者则说，这叫“物极①希腊神话中的天神宙斯之子，光明之神。
②此为拉丁文，原文直译为“牛奶路”，即今日所说的“银河”。
③当时流行一种治疗梅毒的办法，让患者入蒸汽浴室，使之发汗。
必反”。塞内加①在其《自然问题》第四卷中，在论及尼罗河发源问题时就说过类似的情况。可是，满怀希冀的百姓们终于大失所望，因为待巡行祈祷完毕，人人想着收集这种水滴，凑足一碗，喝他个够；未承想，端起碗来一喝，竟然满嘴苦涩，那水比海水还咸，越喝越渴。
庞大古埃恰巧生在这灾难的一天，因此他父亲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庞大”在希腊文中的含义为“极其”，“古埃”在哈伽雷那②语中为“干渴”。取此名，意在表明，这孩子出生之时，世间干旱难耐，其父预料，此子将来定会成为干渴国之王。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预兆，也十分的明显。正当其母后白贝克临盆分娩时，就在一帮接生婆正待接产的时候，娘胎里突然钻出六十八个骡夫，每人手里牵着一头骡子，骡背上驮的全是盐。随后，又有九只单峰骆驼钻了出来，全都驮着腌渍火腿和熏牛舌。接着，又跑出来七只双峰驼，驮着咸鳗鱼。最后，产妇肚子里又冒出二十五辆大车，车车满载洋葱、大蒜、韭菜、大葱。这帮接生婆见状，惊骇震悚，几乎晕死过去，只听其中的一个喊道；“我们真有口福，可以足吃一通了。说实在的，平日里，我们总是抠抠搜搜的，从未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过。这下子好了，这么多的下酒菜，好爽啊！”
正在接生婆这么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时候，庞大古埃突然从娘肚子里钻了出来，全身毛茸茸的，活脱一只大狗熊。一个接生婆十分机灵，顺口说了一句吉利话：“婴儿一身毛，伟业丰功高；一旦成人后，百岁不算老。”
①塞内加（公元2—66），古罗马哲学家。
②哈伽雷那即今之毛里塔尼亚。
第三章
卡冈杜亚因其妻白贝克之死而大恸悲声庞大古埃生下来之后，其父卡冈杜亚悲喜交集，既惊讶又茫然，因为一边看到的是爱妻白贝克公主因生产而亡，一边又看到刚出生的儿子是又胖又大，十分可爱，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不知是喜是悲，既为妻子之死而悲痛，又因得子而欢喜。不论是该哭还是该笑，卡冈杜亚脑子里的三段论在激烈地翻腾着，总也没有个定论，既像钻进风箱里的老鼠，又像落入网中的苍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我应该不应该哭哇？”他在心中问自己道，“当然该哭，因为我妻白贝克突然去世，她可是无出其右、举世无双的好妻子啊，我永远也见不着她了，再也无处去寻这么好的妻子了，这对我是多么巨大的打击呀！啊，天主，我到底犯下何种罪孽，竟至受到您如此严厉的惩罚呀？您为何不让我去死，而偏偏让她命丧黄泉哪？没有了她，您叫我怎么活呀？啊，白贝克，我的宝贝，我的心肝，你的那个小坑道（其实，她的那个‘坑道’可不能算小，方圆有三四十亩地呀！）啊！我的软垫，我的裤裆，我的破鞋，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唉！可怜我儿庞大古埃呀，他失去了好亲妈、好奶娘！啊，死神哪！你好狠心哪！为何不找别人专找我？你竟然将我爱妻夺走，将我永不愿分离的好女人抓走？你这是存的什么心哪？”
卡冈杜亚这么心中懊恼痛苦地诉说着，不觉便放声痛哭起来。但是，哭着哭着便想起了自己那新生婴儿，不禁止住悲声，破涕一笑，乐和起来了。
“哈哈，我的小乖乖，”卡冈杜亚冲着新生儿说道，“我的小宝宝，我的小家伙，你长得多么可爱呀！天主赏赐给我一个这么可爱的宝贝儿子，我该如何感激才是呀！瞧他的那个乐和劲儿啊！瞧他长得有多么俊哪！哈哈，我真是好福气！我真是开心！来，来，来，拿酒来，大家喝个痛快！哈哈，把伤心事忘掉吧，把美酒拿来！把酒杯擦干净！把桌布铺好！把狗赶走！把火烧旺！把蜡烛点燃！把大门关好！把面包汤坐上！把穷汉打发走，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吧！把我的长袍拿来，让我穿上贴身小袄，让我同这帮婆娘、女子痛痛快快地喝个够！”
卡冈杜亚正这么叨叨个没完，突然传来一阵教士们诵经、追思亡灵的悲情哀声。这是正在为他妻子下葬，入土为安的追思仪式，使之听到后，不禁又悲从中来，由大喜转入大悲，凄凄切切地说道：“天主哇天主，我真的是好伤心哪！我的心在流血，我已步入老境，而且流年不利，不定何时染上什么病痛，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大丈夫从不说假话，不如少流泪多喝酒。我的妻子已经魂归天堂，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她现在已经进了天堂，有天主在庇护着她。她再也不用在人间受苦受难，算是完全解脱了。黄泉路上无老小，人人都要走这条路，只是我的罪孽尚未洗尽，还得留在人世间忍受折磨，愿天主保佑还没完全解脱的人吧。说实话，我还是趁现在还硬朗，赶快另起炉灶，重新找个婆娘才是。”
“对了，你们得去忙你们的去了，”卡冈杜亚随即又对接生婆们说道，“咦，她们都跑哪儿去了？这帮婆娘，我怎么不见她们的人影儿了？你们快去给我老婆送葬啊，我得留下来照看我的儿子①。我的喉咙干得在冒火，一到外面会招风着凉。你们也得先喝上几口垫垫底儿，免得偶感风寒，一病不起。我这是在跟你们说正经的，你们可别不听我言。”
接生婆们听到老爷这么吩咐，便全都跑出去为白贝克公主送葬去了，只把卡冈杜亚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他便趁这空当为妻子写了一篇墓志铭：吾妻白氏高贵出身，眉清目秀甚是喜人，上粗下细本也无碍，临盆不巧丧了性命。天主明鉴大恩大德，赦免罪孽容她超升，此处长眠爱妻遗体，某年某日了此一生。
①作者在此影射当时国王不参加任何葬礼，包括自己的亲眷的葬礼也不参加。
第四章
庞大古埃的童年
古代史家和诗人书中没少提及许多人出世时的离奇古怪现象。如果一一道来，未免冗长累赘。读者若有空闲时间，不妨把普林尼《博物志》第七卷找来一读。不过，你们无论查找多少书籍，也不会找到有比庞大古埃出生时的情况更加怪异奇妙的了。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庞大古埃的身体发育之快，力气增长之迅速，简直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赫丘利睡在摇篮里时，曾经用手掐死两条大蛇，令人津津乐道，赞不绝口，可是，若与庞大古埃比较起来，那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对他而言，那只能算是两条毛毛虫而已，而他在摇篮里干出的事，那真的是惊天动地，把你吓得呆滞木愣。
在此，我且不说庞大古埃是如何每顿饭要喝上四千六百头奶牛的奶；也不说为了给他铸造一只烧饭的锅，竟然征集来安茹省的索谟市、诺曼底省的维尔第欧市和洛林省的勃拉蒙的所有铁匠；更不说为了洗刷铁锅必须造一大水槽，该水槽至今仍在布尔日司法大楼附近①。当时庞大古埃正在长牙，牙齿天生坚硬结实，他猛地一口，竟然将大水槽咬了一个大缺口，自己还扬扬得意，此缺口水槽仍在①布尔日司法大楼附近确实有一个大水槽，被称之为“巨人盆”，每年均要开槽一次，灌满美酒，接济穷苦人。
原地。
一日清晨，人们正牵来奶牛给他喂奶（据史料记载，庞大古埃没有奶妈，只有奶牛为他喂奶），他突然一运力，挣脱将他缚于摇篮上的绳索，抓住奶牛的一条腿，掀翻奶牛，将它的两只大奶子，连同肚子、肝肾等统统给吃进肚里，如果奶牛不是疼痛难忍，像被狼撕咬着似的，拼命地在嚎叫的话，整头牛肯定都得被他吞吃掉的。家里人听见奶牛痛苦的叫声，拼命地跑了过来，连忙将奶牛从他的手中夺下来，尽管抢夺得还算及时，留了牛的一条命，但它的一条腿还是被他撕扯下来吃掉了。他吃那牛腿时，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响，吃得真是美滋滋，津津有味，像是在嚼一根大香肠似的。人们怕牛腿骨卡了他的喉咙，便拼命地去抢，可他非但没让抢走，竟然连骨头也啃了啃，吞下肚去，如同鸬鹚吞食小鱼一般，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叨叨：“嗯，嗯，嗯！”那时候，庞大古埃尚不会说话，嗯嗯的意思是“这挺好吃，还要吃”。众人见此情景，不得不用粗大的绳子将他捆绑起来。那条粗绳足有从唐市①往里昂运盐的船只的纤绳一般粗细，与诺曼底惠恩港停泊着的那条“弗朗索瓦兹号”大海轮②上所用的缆绳粗细相仿。
还有一次，其父所养的一头大狗熊跑出笼子，来舔他的脸颊，因为保姆没将他的脸擦干净，满脸的奶水还残留着，大狗熊当然得舔上一舔。小庞大古埃见它奔来，情急之下，猛一使力，挣脱捆绑着他的绳索，如同参孙干掉非利士似的。他一把抓住大狗熊，像是撕小鸡似的，将它撕扯开来，往嘴里猛塞。
①唐市系当时尼罗河的一个盐运码头，盐商们从这儿将盐运往里昂和维也纳等地。
②“弗朗索瓦兹号”大海轮是当时最大的一艘运输船，于1533年下水，可是刚起锚准备开航，却遭到狂风巨浪的袭击而毁损。
这之后，其父卡冈杜亚开始有点担心，怕儿子惹出麻烦来，便叫人专门打制了四条又粗又长的铁链，将他连同摇篮捆个结结实实，还将摇篮给牢牢地固定起来。后来，这四条铁链，一条留在了拉罗歇尔①，每天晚上，将它拉扯在海港的两座灯塔之间，一条留在了里昂；一条在昂热；还有一条被魔鬼偷去捆绑魔王路西菲尔②，因为那天早晨，路西菲尔在吃早餐时，吃了一盘巡差官灵魂杂烩菜，突然腹痛难耐，在地上打滚，便被用这条铁链给锁了起来。尼古拉·德·里拉③译注《圣经》中的巴珊王噩④就说，噩幼时力大无穷，家人无奈，遂用铁链将他缚住。因此，我这么说是足以为信的，庞大古埃的力气十分了得，不用铁链将他捆绑住，又能如何？这么一来，庞大古埃也就老实多了，乖乖地在摇篮里躺着，不吵不闹，再说，摇篮毕竟很小，这么粗的铁链捆住了摇篮，有力气也施展不出来的。
可是，某一日，适逢节庆，其父卡冈杜亚大摆筵席，宴请王公贵族、朝廷大臣。招待宾客，里外上下，一片繁忙，庞大古埃自然就可怜兮兮地被撇在一边，无人理睬。
被撇在一旁的庞大古埃耐得住寂寞吗？列位少安毋躁，听我细细说来。
他先试着扭断摇篮上边的铁链，但未能遂愿，铁链着实太粗。于是，他便蹬踢起双脚来，终于将摇篮顶头蹬烂，而这一头可是有①拉罗歇尔位于法国西南部，大西洋边。
②路西菲尔系神话中人物，意为“明亮之星”，原为天使，后堕落而成为魔鬼，因无恶不作而被捆绑达千年之久，被扔进无底深渊之中。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魔鬼撒旦”。
③尼古拉·德·里拉系14世纪方济各会修士，以注释《圣经》闻名。
④巴珊王噩系《圣经》中的人物，系约旦河东巴珊国国王，管辖着61座城市。
一根七拃见方的大木头顶牢的！因此，他便伸出双腿，两脚出溜到摇篮外，接触到地面，遂猛一运气，站了起来，将摇篮背起，犹如一只想往城墙上爬的乌龟，又像一条五百吨的大船直立于地面。他就这么一身打扮，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宴会大厅，吓得众宾客呆若木鸡，动弹不得。此时，他的双臂仍旧被捆绑住，无法伸出手去抓宴席上的东西吃，只能低着脑袋，用舌头去舔食。卡冈杜亚见状，这才醒悟过来，竟然将孩子捆绑在摇篮里，撇下不管不问，没吃没喝。众宾客也缓过神儿，连忙让卡冈杜亚替孩子将铁链解掉。宫廷御医们也都在说，这么捆绑孩子，长此以往，孩子将来必定要得石淋病①。
铁链随即被解开去，众人忙让孩子坐到席上。于是，小庞大古埃便放开喉咙大吃大喝起来，同时心里发狠，怒火顿起，猛击一拳，把摇篮击得粉碎，裂成五十万块碎片，发誓永不再睡摇篮了。
①据说石淋病系腰部受热所致。
第五章
尊贵的庞大古埃少年逸事种种
就这样，庞大古埃一天天地在长大，父亲卡冈杜亚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因为他尚年幼，不能拈弓射箭，只让人给他做了一个弹弓，让他射击鸟雀玩耍。这个弹弓现在就是人们所说的尚塔尔弓弩。
他渐渐地又长大了一些，家里便送他去上学，让他去读书习字，度过他的少年时光。
庞大古埃被送到普瓦蒂埃①就读，学习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学校里，看到同学们常常无所事事，不知干些什么来消磨时间，便替他们感到难受。于是，有一天，他便从一处名为帕斯鲁丹的悬崖上，搬来一块巨石，约十二图瓦兹见方、十四拃厚，用四根立柱将它架在空地中央，让同学们在闲来无事之时，攀爬巨石消遣，并在巨石上大吃火腿、馅饼，大喝美酒佳酿，还用小刀在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以此来消磨时光。这块巨石今日已被人称为“悬空石”②。为了纪念这些课余活动，今天，凡是到普瓦蒂埃大学就读的新生，入学①普瓦蒂埃为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大学区，大学生多达4000多人。
②悬空石于18世纪时摔断，现存于某一公园内，但并没有作者所说那么大。
注册之前，都要先去克鲁台尔①马蹄泉②边去喝上几口泉水，然后再爬上帕斯鲁丹的悬空石上瞻仰一番。
而后，庞大古埃开始阅读自己列祖列宗们的传略，发现乔弗亚·德·若福鲁瓦，绰号大长牙若福鲁瓦的，原来竟是其继母的儿媳的叔父的女婿的姑妈的姐姐的表姐夫的祖父，死后被葬在马伊赛。他觉得此人乃一大贤哲，有一天，便放下书本，前去其墓地拜谒。他带上几个同窗好友，从普瓦蒂埃出发，途经利古瑞，顺便拜访了一下尊贵的阿尔狄翁教士。沿途走过了吕西尼昂、桑赛、塞尔、古龙日、封特奈尔-勒孔特。在封特奈尔-勒孔特，他还专门登门造访了知识渊博的狄拉科③。然后，从这儿走到了此行之终点——马伊赛。到达当日，他便立即前往大长牙若福鲁瓦的墓地扫墓。到了墓地，可把他给吓坏了，因为死者遗像着实吓人，满面怒容，拔刀在手，一副要同人拼命的架势。他随即便向当地教士询问，此画像作何解。教士回答他道，别无他意，只是表明画家和诗人可以随心所欲，亦即画家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诗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是，庞大古埃对教士的这一解说并不满意，说道：“把他画成这副模样，其中定有原因。我猜想，他死前，肯定受到冒犯，心犹不甘，要求家人为他报仇雪恨。对这个问题，我将作进一步的调查研究，弄个水落石出，再看如何处理。”
这之后，他并未返回普瓦蒂埃，而想去参观一下法国各地的名牌大学。于是，他从马伊赛，取道拉罗歇尔，经海路驶抵波尔多。在波尔多，他没有发现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只是看见一些挑夫在沙①克鲁台尔，村名，离普瓦蒂埃约6公里。
②马蹄泉据说是被马蹄踢出来的一个泉，因此得名。
③安德烈·狄拉科（1488—1558）系封特奈尔-勒孔特法院院长，拉伯雷之好友。
滩边上玩纸牌。于是，他便从波尔多登程，前往图卢兹，在那儿学会了跳舞，而且跳得舞步娴熟，姿势优美。此外，还学会了当地大学生们已成为时尚的双手击剑。但是，他却看见当地的大学生们竟然将自己的老师活活地烧死，便不愿在此久留，说道：“天主保佑，可别让我如此死法，我生来就饱受缺水之苦，不用火烧，我都已经是渴得难以忍受了。”他随即来到蒙佩利埃①，发现当地产的米尔沃葡萄酒十分清爽可口，再加上又有喜欢热闹玩笑的朋友为伴，便想留下来攻读医学。可是，他又觉得医生这个行当太没劲儿，又累人又无趣，而且，医生一个个像魔鬼似的，浑身散发出灌肠的臭味。
于是，他又转而想学法律，但一看当地上有四个法学家，三个是秃头，一个谢顶，便没敢去学，赶紧离去。三个钟头之内，他走过了卡尔大桥，又走过了尼姆圆形角斗场②，觉得那建筑简直是巧夺天工，出自神明仙人之手。随后，他又来到了阿维尼翁③，没待上三天，便坠入了情网。须知此处乃教皇的直接管辖区，当地女子擅长扭腰摆肢，摇臀晃股，没哪个男人能逃脱得了的。
庞大古埃的师傅埃庇斯特蒙见此情景，心急如焚，赶忙把他从情网之中拉扯出来，逃往多菲内省的瓦朗斯。但此处没太大意思，庞大古埃提不起精神来，又常看到城内流氓滋事寻衅，专门殴打学生，不免心中冒火。某一天，是个星期日，大家在广场上跳舞，一学生见了，也想参加进来，竟被流氓挡在圈外，不得而入。庞大古埃顿时火起，抬手举拳，一顿暴捶，把众流氓打得抱头鼠窜，逃到①蒙佩利埃位于法国南部。中世纪时，蒙佩利埃大学医学院十分有名，拉伯雷在该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
②卡尔大桥和尼姆圆形角斗场均为有名的古罗马时代的建筑。
③阿维尼翁系法国南部名城，曾一度成为教皇的都城。
罗讷河边，跌入河中。庞大古埃以为他们已悉数溺死河里，未承想，众流氓竟然钻到河底，像鼹鼠一般，从河底钻走，竟然钻出来一个半法里长的地洞，至今那地洞口仍清晰可见。
接着，庞大古埃心急火燎地来到了昂热，感到颇为惬意，便想长住于此，不料，该城瘟疫肆虐，遂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里。
庞大古埃从昂热来到布尔日，在布尔日大学法学院读了一段时间，学业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常说，法学经典著作犹如绣金长袍，光彩夺目，珍贵无比，只可惜花边欠佳，全都是用狗屎镶成的。“我这并非瞎说，”他解释道，“世上有哪一部典籍超过《查士丁尼①学说汇编》的？其文字清秀隽永，章句典雅、感人，只可惜它的花边，也就是阿库修斯②的注释，简直是太粗鄙了，既无才思深意，文字又芜杂不堪，连狗屎都不如。”随后，他便离开了布尔日，来到奥尔良，遇上一些体格强壮的大学生，受到款待，接风洗尘。不几天，他便跟他们学会了打手球，并且成了个中高手。手球是当地学生之最爱。他们还经常领着庞大古埃到卢瓦子河上的湖心洲去玩木球。于是，他便撇下了会累坏脑子的一应事情，不再埋头学习，生怕弄坏了眼睛，视力减退。他的一个老师就常常在说，把眼睛累坏了，学再多的知识也是枉然。
有一天，他认识的一个同学，考试通过，获得了法学士学位。其实，该同学法学功底并不怎么样，但是，跳舞、打球却是一把好手。庞大古埃为祝贺法学士资格考试这一盛事，便提笔赋诗一首，赠予该大学的学士们：①查士丁尼（483—565）系东罗马帝国皇帝，在位时下令编纂罗马帝国法律多部，后一并收入《国法大全》。
②阿库修斯（约1182—约1260），著名法学家，查士丁尼法典的注释者。
袋里装着球一只，手中拿着拍一个，腰间揣着法学书，头上戴着学士帽，双脚踏着慢舞步。
第六章
庞大古埃巧遇利穆赞人，后者法语说得不伦不类有一天（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庞大古埃晚饭后跟几个伙伴一起去外面溜达，一直走到通往巴黎的那个城门口，遇见一位英俊的学生正迎面走了过来。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庞大古埃便问对方道：“朋友，天色已晚，您还出来？您打哪儿来呀？”
“啊，鄙人来自那名声显赫、闻名遐迩的勒赛斯学院。”“他说什么？”庞大古埃扭过头去问自己的伙伴们。“他说他自巴黎来。”一个伙伴回答道。“噢，原来是从巴黎来的，”庞大古埃说道，“那你们巴黎的学生平时都干点什么呀？”“我等晨起即涉赛卡①之水，晚间返归，踯躅街头市井，张口皆为拉季亚尔②，风流倜傥，寻花问柳，颠鸾倒凤，床笫之欢，销魂之夜，乐而忘返，青楼买笑，花酒畅饮，醉生梦死，好不快哉。一旦钱财用尽，囊中羞涩，无以为餐，只好挟上书卷行囊，典当数文，以解燃眉之急，静待家中送银接济。”
闻听这番言语，庞大古埃便对他说道：“您都胡诌些什么呀？天①赛卡即塞纳河。
②即拉丁文。
主在上，您这是歪门邪道，一派胡言哪！”“非也，大人，”那学生回答道，“晨曦微露，鄙人便欣欣然面带喜色地前往一座宏伟壮丽、巧夺天工的教堂，用指蘸点圣水，遍洒颜面肢体，继而低眉垂目，做一番弥撒，背一段日课经，洗净一夜之丑恶灵魂。我顶礼膜拜天界神明，崇敬至高无上的天主圣明，爱怜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我尊奉天主十诫，尽心尽力地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心存遗憾，对伸手乞讨者未有分文施舍，盖因两袖清风、囊中羞涩耳。”
“嗬，嗬！”庞大古埃听他这么叨叨，诅咒道，“此人疯了，满嘴胡言，定是在念动符咒，意欲迷惑我等。”
这时，他的一位伙伴便开口说道：“殿下，不用问，此人定是在附庸风雅，想学巴黎人的腔调说话，以为能说几个拉丁文词语，就是个才子，自视清高，不屑于与普通人为伍。”
庞大古埃听伙伴这么一说，便问那学生道：“真的是这样吗？”那学生又回答说：“大人，小可不才，但并非此等巧舌如簧者所言。鄙人并无意乱修胡改我高卢之俗语佳言，只想借助拉丁文之丰茂，使高卢语言变得高雅，以发扬光大。”
“天主在上，”庞大古埃说道，“那我就来教教您怎么说人话吧。我且先问您一声，您从哪里来？何方人氏？”
那学生见问，忙回答道：“鄙人祖上，列祖列宗，皆为利穆赞人氏，亦即圣马夏尔①遗骸安息之地。”
“我明白了，”庞大古埃说道，“您干脆就说您是利穆赞人不就完了吗，干吗非要学什么巴黎人的腔调哇？你给我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①圣马夏尔是利穆赞的第一任主教，其遗骸即葬于该城。
庞大古埃边说边将那学生的脖子掐住，大声怒吼道：“你纯粹是在生吞活剥拉丁文！我可要教会你生吞活剥狐狸皮，我得先让你尝尝活剥你的皮是个什么滋味！”
那学生一听，听得魂不附体，连忙苦苦哀求道：“啊，大人老爷呀！啊，圣马夏尔！救救我吧！啊，啊，求您看在天主分上，饶了小的一命，别掐死我呀！”①庞大古埃听了这话，回答他说：“哈哈，你不是会讲人话嘛！”于是，庞大古埃便松开了手，可那利穆赞人早已尿了一裤裆，吓得都瘫软了。而他的那裤裆是鲱鱼尾式的，在后面开裆，而且还不合缝，庞大古埃看了，便说道：“圣阿利庞丹②做证，真像黄鼠狼放屁，臭烘烘的！啃萝卜的家伙③，尽放臭屁，快给我滚开！”
庞大古埃说完，便将那利穆赞人放了。那个学生遇到这次惊吓，终生都感到后怕，每当他感到嗓子发干，便会吵嚷不休，声称是庞大古埃掐了他的脖子所致，总是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疼。数年后，终于得了罗兰病④，命归黄泉，这也算是上帝对他的一种惩罚。有位哲学家⑤，还有奥吕·瑞列乌斯，他们都说过，说话就得像普通人那样说。屋大维·奥古斯都也说过，说话应该尽量避免使用冷僻怪诞的字眼儿，如同行船应避开暗礁险滩一样⑥。
①这句话原文为利穆赞方言。
②圣阿利庞丹系拉伯雷杜撰的一圣人名。
③啃萝卜的家伙是利穆赞人的绰号。
④罗兰病系指法国古代英雄罗兰因疯狂而亡，罗兰病即为疯狂病。
⑤此处之哲学家系指法沃里努斯，见《阿提刻之夜》第7卷第10章。
⑥这一章中拉丁文单词很多，尤其是那利穆赞人的说话中，没有一一标明。
第七章
庞大古埃来到巴黎：圣维克多书院馆藏丰富庞大古埃在奥尔良刻苦攻读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想着要去那大名鼎鼎的巴黎大学参观一下。在他准备动身之前，听人说起奥尔良圣爱尼昂教堂的一口大钟①在地下埋了有二百一十四年了，因为此钟又大又重，没人能将它从土中弄出来。维特鲁威②的《建筑十书》、阿尔伯图斯③的《论建筑术》、欧几里得④、戴翁⑤、阿基米德⑥，以及希罗⑦的《论机械》等著作中所述及的种种方法，全都试验过，但都未能奏效，大钟依然待在原处。庞大古埃因受全城商贾雅士及全体居民的请求，欣然答应帮忙，把大钟弄出，挂到它原来所在的钟楼上去。
于是，他来到大钟所在地，用小指头这么轻轻一钩，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只又大又重的大钟给提了起①圣爱尼昂教堂位于奥尔良城东南。据记载，该教堂有两只大钟，一只为国王罗贝尔于1039年所赠，重达10600斤，另一只为路易十一于1466年所赠。
②维特鲁威系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建筑师。
③阿尔伯图斯（1404—1472），意大利佛罗伦萨建筑师。
④欧几里得系古希腊几何学创始人。
⑤戴翁系公元2世纪时的数学家。
⑥阿基米德系公元前3世纪时的希腊数学家。
⑦希罗系公元3世纪时的数学家。
来，但是，庞大古埃在将大钟送回原处之前，为了让居民们听听钟的悦耳动听的声音，便提着大钟，穿街走巷，边走边摇，把居民们全都引了出来，人人欢喜，个个高兴。不承想，好心办了坏事，就在他这么一路走着一路摇动大钟的时候，奥尔良城的所有美酒佳酿全都变质变味，没法喝了。当时，大家还没发现这一点，直到第二天夜晚才发现不对，事情不妙，因为有人喝了酒后，立刻感到口干舌燥，口渴难受，禁不住一个劲儿地咳嗽，还满嘴地吐白沫，如同马耳他的棉花在开花①，同时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们跟庞大古埃一样了，渴得不行。”
庞大古埃把大钟挂到钟楼之后，便带上自己的伙伴们前往巴黎。他刚一走进城门口，巴黎人立刻全都拥出家门，一睹他的风采，简直是万人空巷，盛况空前。大家知道，巴黎人天生好奇，爱凑热闹，哪儿有稀奇就往哪儿去。他们一见庞大古埃便惊诧不已地“啊，啊”连声，惊奇之中不免带着恐惧，生怕庞大古埃像他父亲当年将巴黎圣母院的大钟摘下来挂在自己的马脖子上那样，把司法大楼搬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去。
庞大古埃在巴黎小住了一段时间，将七种自由艺术②学得十分精通。他说道，巴黎住着倒是挺好，但是不能死在这儿，因为冬天夜晚，圣伊诺桑的乞丐们总用死人骨头烧火烘烤屁股取暖。不过，他倒也发现圣维克多书院中，馆藏十分丰富，他曾翻看过藏书目录，首先看到下列的一些书目：《救赎之车》③
①马耳他岛素以产棉而闻名。
②七种自由艺术系指语文、伦理、修辞、算术、几何、音乐、天文。
③此为一本宣教书，共有教义124篇。
《法学裤裆》①
《通谕礼鞋》②
《罪恶果》③
《神学概论》
《教士拂尘》，图尔吕班著
《威武将军之大象般巨卵》
《主教禁欲草》
《论猴》，马尔莫特著，道贝里注释《巴黎神学院关于女子卖笑之规定》《普瓦西修道院修女分娩阵痛遇圣热尔特吕德显圣记》《社交场合的放屁艺术》，奥特吕姆著《芥末瓶忏悔录》④
《靴子，又称耐力靴之制法》⑤
《艺术集》
《餐桌礼仪》，雅各宾教士西尔韦斯腾·普罗埃拉姆著《宫廷绿帽子》
《刀笔吏的纸篓》
《婚姻结》
《锅中静观》（多菲内方言）
《法学微言》
《激酒令》
①《法学裤裆》是作者虚构书名，并无此书。
②《通谕礼鞋》系指《圣教法规大全》。
③此书也是拉丁文写成，讲述罪孽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④此书名为作者故意玩弄文字游戏，“芥末瓶”与“太晚”两词音相近，意为“罪人应及早回头”。
⑤这儿系暗指“靴子刑”，指的是雅各宾教士的一种刑罚。
《奶酪诱人》
《学校卫生条例》
《大便新法》，坦坦尔①著
《罗马威仪》
《百美大全》，布里柯②著
《鞭臀刑》
《鞋底刑》③
《上等绷带的售卖者》④
《慷慨的大锅》
《吹毛求疵的忏悔师》
《神父处分的补赎》
《油嘴滑舌》，多嘴修院吕比尼大师辑录《封斋节内偷吃荤菜之探究》，马尔摩雷神学博士巴斯基利著《圣十字银币游戏》（剧本），六高才⑤扮演《戴墨镜罗马朝圣》⑥
①坦坦尔系研究亚里士多德的神学家，其名之发音与法语“大便”相似，作者借以对坦坦尔加以讽刺。
②布里柯系巴黎圣母院的忏悔师，“布里柯”一词在德语中发音近似“羹”。
③此为马耳他岛上古代的一种刑罚，即用鞋底猛抽罪人。
④法语“绷带”与“思想”两词发音相似，因此也可译作《虔诚思想的兜售者》。
⑤“六高才”系指法官、律师、推事、代书、录事、执达吏。作者讽刺他们联合起来敲诈原告被告。
⑥从法国去罗马朝圣，需经由阿尔卑斯山，此山终年积雪，阳光反射，刺眼炫目，朝圣者需戴上墨镜。作者借以讥讽戴有色眼镜看人看物者。
《布丁制作法》①，马若里斯著
《教廷风笛》
《脑满肠肥》，贝达著
《律师在糖果改革案中之异议》
《检察官与裘皮猫》
《油焖扁豆》（注释版）
《花钱赎罪》
《校订阿古尔修斯对法典之愚蠢注释及说明》，抢劫、捞钱两大师著《神箭手巴缪莱之功法》
《新兵法大全》，弗朗克托庇著，德沃蒂插图《马皮剥制法及其效用》，德·克贝古大师著《无名教士之丑态》
《餐后芥末用法》（十四卷），罗斯多科斯多大师著，沃里奥尼注释《教士纳妾纳税法》
《炼狱宇宙志》，亚伯努斯著
《康斯坦茨公会②之所谓第二意志论》《律师大胃》
《司各特涂鸦》
《红衣主教的蝙蝠翅》③
①作者在此讥讽蒙泰居公学，因为该校卫生条件极差，饭食又次又脏，学生吃后浑身起疙瘩，似布丁一样。
②此会议系1414—1418年在德国康斯坦茨城召开的天主教会议。会议要求进行改革，教皇必须服从公会所作之各项决议，故被教皇斥为“异端”。
③蝙蝠翅原为一种红色女帽名称。因为蝙蝠惯于夜间活动，故作者借以讽刺红衣主教到了晚上就忙乎起来了。
《取消刺马距》（一百一十卷本），阿尔贝里谷·德·罗莎塔大师著《发中屯兵计》（三卷），作者同上《安东尼将军占领巴西始末》
《教皇御骑定时喂料说》，罗马沃士马弗里著《驳教皇御骑定时喂料说》，作者同上《西尔维克比伊预言开篇》，空梦大师松日奎匈著《疲劳竞赛九九经》，特普坦林主教著（教皇谕旨，三年独家出版）《贞女卖笑》
《寡妇光腚》
《修士风帽》
《上界神父诵经》
《修士行乞规定》
《穷鬼寒酸相》
《神学家的捕鼠器》
《艺术大师吹喇叭》
《奥喀姆斩剃度的小修士》
《日课经分析研究》（四十卷），吃喝大师弗里沙士著《修士筋斗功》，作者不详
《贪婪修士化缘帽》
《西班牙人的狐臭》，弗莱·伊尼戈著《空鬼上彩釉》
《懒惰懦怯的意大利人》，炼铁大师布鲁勒菲尔著《王侯游戏》，鲁留斯著
《虚伪的遮羞布》，雅各布·奥克斯特拉顿著《神学大师欢宴云雨篇》（八卷）《教廷的抄写、录事、书记、速记、印鉴、收发等人员的鬼把戏》《痛风病和花柳病患者之万年历》《私捅烟囱之妙法》，埃乔姆大师著《商家粗绳捆物》
《修道院内好逍遥》
《信徒喜荤》
《糊涂虫的故事》
《伤兵穷困潦倒》
《宗教裁判官的谎言》
《会计财务耍诡计》
《诡辩家的把戏》
《冗长奥秘繁杂的医嘱》
《蹩脚诗人没才情》
《炼丹术士的风箱》
《募捐诀窍》，塞拉提教士汇编
《修道难》
《敲钟人的苦闷》
《老者的依赖》
《贵族醉生梦死》
《猢狲念经心不在焉》
《虔诚的桎梏》
《卖淫四季》
《修士风帽掩情欲》
《隐修士的长胡须》
《神父戴风帽听告解》
《教士玩骰子》
《纨绔子弟的生活与德行》，笨伯著《索邦大学博士的道德观》，鲁波杜姆大师著《朝圣旅者心中之圣物》
《酒量主教的秘诀》
《科伦神师对罗士兰的愤怒》①
《贵妇的淫逸生活》
《马丁格尔式前后双开裆裤》
《球场捡球秘招》，球腿教士著
《勇士的破鞋》
《修士玩石子》
《教会选举教皇法》，日尔松著
《委任及晋升者花名册》
《可怕的教会清洗》，约·迪特布罗丢斯著《长年诵经之美食》
《异教狂舞》
《改奉异教的摩里斯科人》
《加尔东童话集》
《赤脚人与歪脖子的来历》（七卷），天使学大师木依格罗著《日课经六十九本》
《大腹便便的托钵僧人》
《丑角的红皮靴》，引自《天使学大全》①指的是1510年科伦神学大师向罗马教廷控诉希伯来文书籍被盗的故事。罗士兰为当时的人文主义者。
《良知的梦幻》
《腆着大肚子的法官》
《真骗子逍遥法外》，苏托里著
《催泻疗法》
《掏烟囱的星相学家》
《净土》，S.C.著
《药剂师的通便器》
《肛门术》
《消除迷信》，查士丁尼著
《灵魂防毒剂》
《魔鬼国》，迈尔里努斯·科凯尤斯著上述书籍，有的业已出版，有的则在图宾根①付梓待出。
①图宾根系德国一城市名，以出版业发达而闻名。
第八章
庞大古埃在巴黎收到父亲的来信，满纸亲情庞大古埃孜孜不倦，刻苦攻读，学业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点不难看出，因为他生性悟性很高，记忆力极强，记忆容量可高达十二只大酒桶。正当他埋首书卷之时，有一天收到了其父卡冈杜亚的一封家书，全文如下：吾儿：
人类初始，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便对我们广施恩泽，其中最难能可贵者，我认为那就是使人以速朽之身而享有不朽之名，以苦短人生而千古流芳，而这便是通过男婚女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以达成。人类始祖因罪孽而有所失，其子孙可以加以补赎。他们因不遵从天主教诲，所以应该死亡，人类所具有的美好形象本已随之灭亡，但因有子接续，世代相传，延续不断，世世代代，循环往复，直至末日审判，耶稣将他那不再有任何危害和罪恶的和平国度奉献于圣父天主的宝座前。到了这一时刻，一切腐朽恶行尽皆与人世生死一同绝迹，一切都将停止运作，不再嬗变，万民企盼之升平世界也就宣告完成，天地万物走完各自历程，到达了终点。
因此，我感激天主，我虽垂垂老矣，但见吾儿年轻壮健，实属合情合理，理所应当。当天地万物之主宰，下达旨意，让我灵魂脱离肉身，我将欣然面对，因为我并未完全死去，只是从一个地方转入另一个地方而已，因为人们仍将从你的身上，从你的行为举止、言谈话语之中，看到我那未灭的形象，看到我好像仍一如既往谈笑风生，与君子仁人、高朋密友相处甚得，交往甚欢。我一生之中，仰仗天主垂怜降恩，虽说是可能也出过差错（因为我们人人都会犯错，所以才要时时刻刻祈求天主垂怜，宽赦），但至少没有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过。
因此，假若别人看见你徒具我之躯壳外貌，而未见我灵魂之高尚，那他们便会认为你并未发扬家传美名，实乃不肖子孙。如若这样，我将倍感遗憾，因为我传下的只是极小的部分——我的躯壳，而最好最大的那个部分——我的声名赖以为继的应受赞颂的灵魂，却已萎缩、退化，不为人所称道了。我之所以这么说，并非不相信你的品德，我知道你的品德无可指责，已经经受过多次考验，而是意在鼓励你、激发你，让你好上加好，奋发向上，永不止息。我写此信，并非强迫你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而是要你精神焕发，乐观向上，奋勇向前。
你想必知晓，为了使你功德圆满，功成名就，我是多么费心耗力、心力交瘁地在鼓励你。我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别无他求，只盼着你长大成才，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在道德、诚信、才智、知识等方面臻于完美、毫无欠缺的好儿郎。在我死后，留下了一面明镜，映出乃父我的影子，即使未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境地，但也别离我所企盼的太远。我至今仍刻骨铭心地记得，我的父亲、你的爷爷，已仙逝的大古杰，他在世之时，曾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把他的学识、见解传授于我，让我修身养性，尽善尽美，而我则谨遵父命，刻苦努力，孜孜以求，不仅达到了他的要求，满足了他的企盼，甚至还超过了他的要求。你也知道，我所处的那个年代，学习文学艺术，远不及今日的条件好，而且我也不像你今日这样，有那么多好的老师。当时还是个黑暗的年代，哥特人极其恶劣，破坏、摧残文化的事情层出不穷。幸好，天主明鉴，我终于赶上了好时代，文学艺术的光芒再现。今日之所见，大不同于以往，可以说就连我这个当年被称作是一大才子（我可不是在吹牛）的垂暮之人，恐怕去当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也未必够资格。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要吹嘘自己，尽管给儿写家书完全可以这么做，古代的贤哲圣人不也这么做过吗？马古斯·图列乌斯①的《论老年》、普鲁塔克的《论自吹自擂而不显夸大其词》都有过类似论述②。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向你表示我对你深深的爱。
现在，各个学科都已恢复正常，语文列为必修课，比如希腊文，假若谁不懂希腊文，还大言不惭地以学者自诩，那才叫丢人现眼哩。另外，希伯来文、加尔底亚文③、拉丁文也都受到高度的重视。再有，由于天赐灵感，印刷①即西塞罗。
②关于老年自夸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对自夸老人需要大量，年岁大了，且有一定的名声与道德，其榜样能刺激对方的热情与自尊，也是颇有益处的。”
③加尔底亚文系巴比伦加尔底亚的文字。
术发明了，印出的东西既精确又精美；不过，火炮的发明则非天赐灵感，而是遭魔鬼的设计才制造出来的。当今世界，人才辈出，大师智者如云，书院藏书丰富，不计其数。可以说，柏拉图、西塞罗或帕皮尼安①的时代，与今日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相差太大，竟有天壤之别。今天，读书求学真的是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了。无论你在何时何地，无论是在公共集会上，还是在朋友聚会中，遇到的全都是在密涅瓦②女神庙里潜心苦读过的人。即使今日之盗贼、凶徒、贩夫走卒、流浪汉，有的也比我年轻时的学者、教士的学问高深。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算是妇女姑娘也都希望获得精神食粮，成为有知识有学问的人。见此情况，我虽已年届垂暮，也不敢有所懈怠，也得勉为其难地学习希腊文。年轻时，我虽未像加图③似的对希腊文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毕竟没有腾出时间来学习它。今天，我非常喜欢读普鲁塔克的《道德篇》、柏拉图的美妙的《对话集》、波萨尼亚斯④的《古迹杂录》、阿特纳奥斯⑤的《古人杂谈》，我将一直读下去，直到造物主有一天突然想起了我，召唤我归去为止。
因此，吾儿，你一定要珍惜时光，趁年轻的时候，刻苦攻读，潜心研修，注意品德修养。你身在巴黎，有好老①帕皮尼安（142—212），罗马时期的大书法家。
②密涅瓦为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亦即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其庙在罗马，古时为诗人、艺术家聚会之所，此处系指教授文艺的学校。
③此处系指大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古罗马政治家、作家、拉丁文散文家。
④波萨尼亚斯系公元2世纪的希腊历史、地理学家，著有《希腊大全》。
⑤阿特纳奥斯系公元3世纪的希腊作家，著有《欢宴的智者》。
师埃庇斯特蒙朝夕教导，学业必定会与日渐进，逐步提高。我劝你要好好学习各种语言，首先应将希腊文学好，如昆提利安①所要求的那样。然后，再将拉丁文、希伯来文掌握好，以便能轻松自如地阅读《圣经》原文。同样，对加尔底亚文和阿拉伯文也不能放松。学希腊文时应读柏拉图的著作；学拉丁文则要读西塞罗。以他们的著作为范本，练习文笔。另外，读经读史必须背诵牢记，而历代的天文历史对你也是大有裨益的。
至于七艺中的几何、算术、音乐，当你还只有五六岁时，我便对你有所启蒙，应该继续学下去，而其余的各门功课也需抓紧，不得懈怠。对于天文学，应该全面掌握，不可有所疏漏。而占卜之类的星相学、吕莲乌斯的炼丹术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荒谬绝伦，你就别去管它了。
至于民法典籍之类，你应熟读牢记，加以梳理，加以比较，摸出头绪来。
对于大自然众生万物，我建议你抱着好奇去进行探索，对江河湖海的鱼类了如指掌，对天空飞禽，林中树木，地上花草，地下矿藏，各地宝石，你都该细心观察、探究，做到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然后，你还应仔细拜读希腊、阿拉伯、拉丁医家著述，同时也不忽视犹太法学家和密宗教义。而且，还得抽出时间去做解剖实践，以了解人体这小小的世界的实际知识。每天每日得用上几小时诵读圣贤经传，先读希腊文的《新约》及众使徒书信，然后再读希伯来文的《旧约》。
①昆提利安（约公元35—96），罗马修辞学家和教育家。
总而言之，我要你成为一块海绵，成为汲取知识的无底洞。因为，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就没时间再去学习这类知识了，你得去学骑术、剑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方能保护家园，并且，在友邻遇袭时，才能伸出援手。
另外，我还想让你自测一下自己究竟从学业中学到了多少知识，掌握到何种程度。你最好是走出书斋，参加各科学术讨论会，与有知识有学问的人进行辩论。另外，还应与巴黎以及各地的文人雅士多相往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不过，按照贤者所罗门所说，智慧绝不进入丑恶的灵魂。知而不悟无异于灵魂之废墟，因此，你必须敬奉天主，一心虔诚，将自己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愿望全都寄托于天主的身上。以慈悲之心培养信念，笃信天主，靠近天主，不得让罪恶的念头有任何空子可钻，使自己背离天主。时刻警惕，不受欺骗；内心坚定，不慕虚荣。人生苦短，唯天主的教导永驻长留。好事时时做，爱人如爱己。尊敬师长，避开小人。不要辜负天主对你的恩泽。等你大彻大悟，学有所成，回到父亲身边，让我好好地看看吾儿，在我撒手人寰之前，让我衷心地祝福你。
吾儿，愿和平与天恩与儿同在。阿门。
父卡冈杜亚字三月十七日，于乌托邦庞大古埃接到父亲来信，细细地阅读品味，遂勇气倍增，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去。人人见他如此发奋，都夸奖他好似干柴遇到烈火，劲头又猛又烈，定然学业有成，前途不可估量。
第九章
庞大古埃遇巴汝奇，巴汝奇与他终生不离某日，庞大古埃出城去郊外散步，正一边朝着圣安东尼修道院方向走着，一边与自己的伙伴及几位同学聊着的时候，只见一人迎面走了过来。此人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但身上却有不少的伤痕，而且衣冠不整，破破烂烂，像是刚被狗咬，匆匆逃了过来似的，或者可以说是就像贝尔舒乡间果园摘苹果的果农①一般模样。
庞大古埃老远一见，便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看那个从夏朗东桥走过来的人。我敢说，此人只是走了背字，一时潦倒，其实，观其相貌，定是富家子弟。”
等那人走近面前时，庞大古埃便开口问他道：“朋友，请留步，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您该不会介意吧？看您这般模样，想必遇到什么伤心之事，令人同情，若不嫌弃，我倒很想尽点绵薄之力，帮您一把，不知当否？不知这位朋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去往哪里？为何如此失魂落魄？”
那人用日耳曼语回答道：“大人，愿天主赐您以幸福和快乐。尊敬的大人，不瞒您说，您想知晓的事情是令人沮丧不快的。您听了也会心里堵得慌的，我说起来更是心里不好受，尽管古时的诗人和①贝尔舒位于法国西南部，盛产苹果。当地果农采摘苹果时，衣服常被树枝刮破，故“像果农一样”即指衣衫褴褛之意。
雄辩家们声称回忆所经历过的痛苦危难是一件快事。”听对方说了这么一通，庞大古埃立刻答道：“朋友，你说的我一句没懂，您能不能换一种语言来说，好让我弄个明白？”于是，那人又说了一大套①。“你们听明白了吗？”庞大古埃仍旧一句未懂，便问身边的人道。埃庇斯特蒙说道：“我猜想这大概是地球另一边的人说的话，连魔鬼都听不明白的。”于是，庞大古埃便对那人说道：“朋友，我不知城墙能不能听懂您所说的话，反正我们几人没一个能听明白的。”于是，那人又用意大利语说道：“大人，您该明白，风笛若是肚瘪无气，是出不了声的。我也是这么个情况。我得先填饱肚子，才能跟您说得一清二楚。说实在的，我觉得我的牙齿和手都失去了它们的功能，不能使唤了。”
不懂意大利语的埃庇斯特蒙说道：“这段话同上一段话一样的云山雾罩，听不明白。”
于是，巴汝奇又用蹩脚的苏格兰语说道：“大人，如果您的智慧如同您的身材一般高大，您早就该怜惜我了。人人生来平等，只是命运各有不同，因而有人幸福有人背运，有人喜有人怒。而道德则常常受到蔑视，有德之人受到欺辱，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难有完美之人。”
“越说越听不懂了。”庞大古埃说。于是，巴汝奇又用巴斯克语说了起来：“大人，凡是病患都需要药物治疗，但要做到对症下药，那可不容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也求了您多次，您想明白究竟，应该让我先填饱肚子才是。
①作者在此胡编了一种语言，听着好似阿拉伯语。
我吃饱后，您想问我什么就问什么好了。天主在上，您让我吃双份的饭，我也不会嫌多的。”
“你们听到了吗，他说Genicoa①？”埃庇斯特蒙对大家说。卡巴林②插言道：“圣特莱尼昂③！原来他是苏格兰人哪，我差点儿没听出来！
这时，巴汝奇又啰里啰唆地说了一通④。埃庇斯特蒙又说道：“朋友，您说的是基督徒的话还是巴特兰的行话⑤？好像都不是吧？倒像是灯笼国⑥人说的话。”于是，巴汝奇又用荷兰语说道：“大人，我说的话全都是基督徒们说的，不过，我觉得我就是不开口，您也能从我的这身衣服看出个究竟，还用得着我多说吗？请您发点善心，给我点吃的吧。”庞大古埃仍旧一头雾水，说道：“这话我仍旧没听懂。”
于是，巴汝奇又用西班牙语说道：“大人，我已说了半天了，早就饿扁了，因此，我请大人遵照《圣经》教导，凭着自己的良心，看该如何做吧。如果《圣经》的教导仍不足以让大人大发善心的话，那就请大人动一动恻隐之心，我相信大人会有所触动的。其他的我就不再多说了。”
①Genicoa意为“天主”。埃庇斯特蒙听懂了这个词，故而立刻叫嚷了起来。
②卡巴林按希腊文的意思为“迅速”“快捷”，庞大古埃后来的一员大将就名为卡巴林。
③系苏格兰圣人圣特莱尼昂，据传他在世时行过许多奇迹，为英国人所崇敬。
④这里的一段话都是一些方言土话，可能是下布列塔尼与邻省的方言的一种杂烩。
⑤系指无名氏的闹剧《巴特兰律师》里的主人公巴特兰的行骗话语，言语含糊其词，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⑥系作者虚构的一个国家。
庞大古埃仍未听懂，便说道：“朋友，您会讲多种语言，这是很明显的，但您总得说一种我们能听得懂的语言，让我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于是，巴汝奇又说道，这次他说的是丹麦语：“大人，就算我是婴儿或畜生，什么话也不会说，那您从我这身破衣烂衫和形容枯槁，还瞧不出来我现在需要的是吃的喝的呀？请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赏点吃的，让我压一压辘辘饥肠，就当是放一盘狗食在饿狗面前吧。行行好，我祝您福寿无边，快乐康泰。”
“我想，”奥斯登①说，“哥特人说话就是这么个腔调。天主在上，这种话如同我们用屁眼儿说话一样。”
于是，那人又改用希伯来语说了起来：“大人，愿平安与您同在。如果您有心为小人做点好事，那就赶快给我来块面包吧。《圣经》上写着：怜悯贫穷者，就是借给耶和华。”
埃庇斯特蒙听了后，连忙说道：“啊，这次我听明白了，他讲的是希伯来语，而且讲得十分纯正。”
这时，那人又用古希腊文说道：“仁慈的大人，为何还不给我一块面包？我都快饿死了，你们还无动于衷，还一个劲儿地问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凡有知识有学问者都一致认为，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多费口舌又有什么意义。在问题还没弄清楚的时候，才需要争来争去嘛。”
“哦，”侍从卡巴林说道，“您说的这是希腊文，我听得懂。您在希腊待过？”
①奥斯登为希腊文音译，意为“强壮有力”，庞大古埃后来的一员大将就是这个名字。
这时，那人又说了一通①。“啊，这回我好像听懂了点，”庞大古埃说道，“这就是咱家乡乌托邦的方言，起码也是声音挺像的。”庞大古埃还想往下说，只听那人又接着说下去，用的是拉丁文：“我已多次请求你们看在上苍分上，看在所有神明的分上，给我点吃的喝的。假如你们还有些许同情心的话，就别再打岔儿了。可是，我怎么哀求，你们都无动于衷，不予理睬。那你们就走开吧，别再管我了，你们这些毫无恻隐之心的人，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别再啰里啰唆的了。俗话说，饿着肚子没心听人说，这你们不懂吗？”
“我说，朋友，”庞大古埃对那人说道，“您到底会不会说法语呀？”
“会呀，而且还说得挺好的，大人，”那人回答道，“感谢上苍，那可是我的母语，我就是在法兰西这座大花园里出生的，老家是图尔，我的童年就是在那儿度过的。”
“既然如此，”庞大古埃说，“那您就用法语说吧。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来自哪里。说实在的，我非常喜欢您。如果您愿意的话，从今往后就别四处漂泊了，不妨跟随我左右吧。我与您将像埃涅阿斯和阿卡蒂斯②一样，形影相随。”
“大人，”那人回答道，“我受洗时取名为巴汝奇，刚从土耳其来。我是与一帮朋友前去梅特兰③的，真是倒霉透了，竟然被土耳其①此人此次说的是作者杜撰的一种语言，有人猜测系法国加斯科涅及培恩一带的土语，也有人说是布列塔尼北部的方言。
②埃涅阿斯与阿卡蒂斯系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记》中的一对挚友。
③梅特兰系希腊爱琴海中一岛屿之首府。1502年，法军与土耳其军在此交战，法军大败。
人给捉了去，成了俘虏。您让我告诉您我的经历，我很乐意，我的经历远比罗马神话中的尤利西斯还要精彩离奇。不过，承蒙大人厚爱，留我在您身边（我非常乐意，愿鞍前马后伺候，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找时间慢慢地讲给您听好了。此时此刻，我迫切需要的是填饱我的肚皮。您瞧，我喉头发干，胃冒虚火，牙已磨尖，正可嚼食。您若想看我狼吞虎咽、饥不择食的样子，不妨立刻一试，一定让您看了发笑、开心。看在天主分上，请您立刻吩咐人为我备餐吧。”
于是，庞大古埃立刻命人将巴汝奇领回住所，准备好丰盛饭菜，端上桌来。当晚，巴汝奇便是足吃足喝了一顿，随即钻进被窝，呼呼大睡，直睡到翌日晌午吃午饭时分。只见巴汝奇立即蹦下床来，三步两跨地奔至餐桌前，又大吃了起来。
第十章
庞大古埃智断奇案，公正不阿，人人叹服庞大古埃牢记父亲信中的教诲，想着哪一天试一试自己的才智。
于是，他命人在全城大小路口张贴布告，列出辩论题目九千七百六十四个，内容广泛，涉及各个学科，全都是些难解的题目。
他首先在草场街①摆开擂台，与各校教授、学生、演说家唇枪舌剑，驳得对方哑口无言，体无完肤。然后，又去索邦神学院，与神学家们展开辩论，连续辩论了六个星期，每日自清晨四时至下午六时，除了中途的两小时吃饭喝水之外，从不间断。
参加辩论者包括宫廷显贵、各部大臣、法院院长、审计专员、参事、书记、律师等，以及市政厅的全体官员，加上医生、教授。必须指出，这些人多半是些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家伙，但遇上了庞大古埃，算他们倒霉，全都被驳得茫然不知所措，丑态百出，全都露出穿袍束裙的笨牛样来②。
这么一来，庞大古埃名声大振，人人称颂其知识渊博，连洗衣女、缝纫女、烤肉店女掌柜、磨刀铺女店主，也都对他崇拜有加，赞不绝口，见他在路上走过，便立刻纷纷指着他说：“就是他！”庞①草场街系专卖草垫的街市，供学生们坐草垫听讲，实指巴黎的学院。
②古时学者和法律界人士多穿长袍，下身如同束着裙子一般。
大古埃此时真的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与希腊演说家狄摩西尼听见一老媪蹲在路边指着他说“就是他”一样。
正在这一时期，恰巧法院有一奇案，久拖未决。双方当事人是两位大老爷：原告为闻璧公大老爷，被告系吸梅毒大爷①。这桩案子从法律的角度来看，确实是桩难断的案件，连最高法院也一筹莫展。因此，国王不得不亲下谕旨，召集全国各大法院的四位最顶尖、最博学的法官，会同最高法院，组成合议庭，成员还包括各大学的知名教授，除法国的大学以外，还有从英国和意大利请来的名牌教授，如乔逊②、菲力普·戴西乌斯③、卑特吕·卑特罗尼勃斯④，以及许多法学界的前辈宿老。这帮人聚在一起，左研究右商讨，足足折腾了四十个星期，仍旧毫无头绪，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哭丧着脸，灰头土脸的，真的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但是，其中倒也有一人，名叫德·杜埃⑤的，比其他人略高一筹，学识、经验、见解都是拔尖的。有一天，见众人全都愁眉紧锁，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他便说道：“诸位，我们来此也颇有时日，但除了任由时光流逝以外，一事无成，竟没能将此案理出个头绪来。我们越研究，越糊涂，越摸不着头脑，想起来好不让人汗颜哪。我看哪，我们的名声将因此案而丧失殆尽，因为我们研究来研究去，全都是在瞎扯淡。鄙人倒有一拙见，借诸位参考。诸位想必听说过一位名为庞大古埃的能人。据说，其知识之渊博无人可比，各种公开辩论会上无人可与之交锋。我看是否请此人前来，与他一①此二人均为作者杜撰，闻璧公含“舔屁股”的意思。
②乔逊（1485—1519），即法学家马伊努斯的《罗马法》之注释者。
③菲力普·戴西乌斯系法学教授，曾任路易十二时期的最高法院法官。
④卑特吕·卑特罗尼勃斯系作者杜撰的名字，意为“笨蛋中的笨蛋”。
⑤德·杜埃，即勃里昂·厄雷，波尔多法院法官，人文主义的同情者，作者的友人。
起讨论本案？若他也拿不下来，那看来世上无人再能判决这个案子了。”
参加研讨的众人一致表示赞同。于是，立即派了人前去请庞大古埃，请他对案情仔细分析研究，按照正确的法学理论，为合议庭提出一个报告。前去请他的人，随身带去全部卷宗，数量之多，重量之重，需用四头骟过的大驴子来驮。材料送至庞大古埃住处，他一见，忙问来人道：“本案的原告被告是否活着？”
听说他们仍活在人世，庞大古埃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送这么一大堆破纸废纸来此干吗？宣他二人上堂，当庭对质争辩，岂不比看这些破纸强得多吗？这些破材料全是荒唐言，废话谎话连篇，所谓赛卜拉①的诉讼秘诀的翻版，钻法律空子的陈词滥调。我不用问也清楚，参加审案的以及经手此案者，全都先入为主，对原告被告双方都有了定见，因此，原本显而易见、简单易判的案子，被你们弄得复杂繁难了，便从阿克修斯、巴尔德②、巴尔托勒③、德·卡斯德罗④、德·伊摩拉⑤、伊波利图斯⑥、帕诺姆⑦、贝尔塔桑、亚历山大⑧、居尔狄乌斯⑨，以及其他老朽糊涂蛋的狗屁意见中汲取营养，作茧自缚，反而弄巧成拙，稀里糊涂了。
①赛卜拉系15世纪的意大利法学家，著有《法律释例》。
②巴尔德（1324—1400），意大利著名法学家。
③巴尔托勒（1313—1357），意大利著名法学家，人称“法学明灯”。
④德·卡斯德罗系15世纪意大利著名法学家。
⑤德·伊摩拉系16世纪意大利法学家。
⑥伊波利图斯即利米纳尔图斯，14世纪的意大利法学家。
⑦帕诺姆系14世纪的意大利法学家。
⑧亚历山大系亚历山大·塔尔塔纽，15世纪的法学家。
⑨居尔狄乌斯系法学家雅宗的门徒。
“因为，显而易见，那帮人对希腊文、拉丁文一字不识，光懂点哥特文①和巴巴利文。要知道，首先，法律源于希腊，乌尔比安②的《法律起源论汇编》可资为证。所有的法律条文都用的是希腊成语词句编写的。其次，其条文的撰写用的全是典雅考究的拉丁文，就连萨吕斯特③、范禄④、西塞罗、塞内加、狄忒·李维⑤、昆提利安等大家也只不过如此。那么，那些腐朽冥顽的老糊涂又怎能了解其精髓呢？他们根本就没读过一本真正的拉丁文佳作，你们只要看看他们写的东西，就全明白了，那叫什么狗屁玩意儿！那纯粹是捅烟囱工、厨子、跑堂的货色，根本就不是法学家的文笔。
“另外，法律条文皆为道德学和自然哲学论著中之精粹，请问那帮腐儒，他们能懂吗？天主在上，我敢说，对于哲学，他们连我骑的骡子都不如；对于人文科学、历史古物，更是一窍不通，恐怕都比不上癞蛤蟆。可法学典籍里充满着这些学术知识，无这种知识，又如何理解得了法学典籍？这种道理，近几天，我用文字加以阐述，让他们开开窍。
“因此，如果你们要我参加审理，首先得给我把这堆废纸统统烧掉，然后，把原告被告双方给我带来，让我听听他们的说法，我再①意指罗兰·费拉称之为“厨子拉丁文”的那些中世纪的法规注释。
②乌尔比安（约公元170—228），古罗马五大法学家之一，著有《大法官告示释义》《民法释义》《法规要义》等。
③萨吕斯特（公元前86—前34），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咯提林战记》《朱古达战记》和《历史》（五卷本）等。
④范禄（公元前116—前27），古罗马学者、大法官。曾创建罗马第一所公立图书馆。著有《科学要义》《七百名人传略》等。
⑤狄忒·李维（公元前59—前17），古罗马历史学家、文学家，著有《罗马史》（142卷）。
将我对此案的看法一五一十、毫不掩饰、绝无虚假地告诉你们。”对此，当然会有人持有异议，因为，人人皆知，但凡集体讨论，总是愚者多而智者少，真知灼见自然会被多数人所压制，狄忒·李维在论及迦太基人时就曾这么说过①。但是，上面提到的那位德·杜埃则力排众议，坚持己见，认为庞大古埃所言极是，这些记录、申诉、辩白、反诉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是颠倒黑白，是非混淆，致使此案久拖不决，所以付之一炬是理所当然，如若不然，不另辟蹊径，不按照福音书真谛和哲理要义去秉公决断，那准得让魔鬼将大家统统捉了去。
结果，德·杜埃的意见占了上风，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都在火中化为灰烬。原告被告被传到庭。庞大古埃便向那二人问道：“打官司的就是你们两个？”
“是的，大人。”原告被告同时回答道。“哪个是原告？”“我是。”原告闻璧公回答道。
“那好，朋友，你把讼诉理由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从头道来。天主在上，如若有半点谎言，定叫你身首异处。我告诉你，法庭之上，不得有半点谎言，必须从实说来。你可得小心谨慎，不得添油加醋，也不得偷工减料。好，你说吧！”
①见狄忒·李维的《罗马史》第21卷第4章：“一般情况下，较好的意见总要遭到多数人的压制。”
第十一章
庞大古埃聆听原告被告双方不用辩护人自辩于是，闻璧公便首先说道①：“大人，情况是这样的，我家的一个女仆到市场上去卖鸡蛋……”
“你不必多礼，将帽子戴上好了。”庞大古埃对他说道。“多谢大人，”闻璧公说道，“正巧，有六块银币经由南北回归线从天空飞来。那一年，顶北边的那座山赶上饥荒，盗贼丛生，土话俚语与词语成语混战一场，引起瑞士人流言四起，反叛不断，人数越来越多，一变三，三变六，六变九，准备参加新年大会餐，用汤羹喂牛，把煤炭、钥匙交给少女，让她们用马料喂狗。
“当天晚上，整宿不眠，人人用手提壶，大步流星，快马加鞭，赶去拦截船只，以防裁缝师傅用偷来的碎布做成炮筒，保卫海洋。据捆草人说，海洋神女正身怀六甲，竟是一棵大白菜，即将出世，可经医生检验，却发现并非怀孕……”
庞大古埃见他讲得气喘吁吁，便对他说道：“别慌别忙，慢慢道来。这案子我已初见端倪，你继续讲下去。”
“于是，大人，”闻璧公继续说道，“我家的那个女仆，嘴里念念有词，倚仗大学府之特权和天主的肚皮，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①原告所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胡诌一通，译时作了删节。
不承想，突遭人猛地一击，摔倒在地。她连忙爬起，用水洗净下身，用遮羞布盖好，随手拔出剑来，一剑挥去，不偏不倚，正砍到一家卖破烂锦旗的店铺……”
听到此处，吸梅毒大爷忍耐不住，正待插言，已被庞大古埃止住：“喂，圣安东尼的肚皮，我没让你说话，你怎敢如此大胆？我正忙着审理你俩的案子，已是满头大汗，疲惫不堪，你竟敢与我捣乱。你给我闭上嘴，老老实实待着。等他讲完，你再说不迟。”
说完，他便转向闻璧公道：“你讲下去，不必着忙。”于是，闻璧公又啰里啰唆地扯上了一通，最后说道：“因此，法官大人，我请求大人依法秉公判决，并要求被告赔偿一应损失。”庞大古埃听完之后，又问道：“你说完了吗，朋友？”“说完了，大人，我已将本案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详加叙述了，而且我以名誉担保，绝无半句不实之言。”“好了，轮到你了，吸梅毒大爷，”庞大古埃说道，“你好好说来，说得简单一些，但凡与本案有关的事，一字也不许漏掉。”
第十二章
吸梅毒大爷面对庞大古埃进行抗辩于是，吸梅毒大爷忙起身作如下之答辩①：“法官大人，列位大人，如果人间之不平事能像掉在牛奶盆里的苍蝇似的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话，那这个世界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被老鼠咬成这样了。你看那四条老牛，被糟践成什么样了？尽管对方所作之陈述，在遣词造句上，在事实上，还算是有这么几根鸭毛的事实，但是，他是笑里藏刀，虚伪奸诈至极，就像藏在花盆里的蘑菇一样……“公元三十六年，我买了一匹德国短耳骏马，个头儿高大又矮小，毛色纯黄，又紧又密，银匠已为我作了鉴别，只是法律界人士却作了这样那样的声明。鄙人非饱学之士，无力吞食天上的月亮……我家的一个女仆，用调药子粘住一只口袋，使一法警，也是她所钟爱的人，捉住了一只鸟雀……“毋庸置疑，这里牵涉四头黄牛，未免记忆力太差，但要学好戏法，就得不怕麻烦……这时，魔王动了邪念，不知怎的，来了四个德国朋友，开怀畅饮，酒量比魔鬼毫不逊色，一个劲儿地嚷叫：①被告所作陈述，与前一章原告的陈述一样，前言不搭后语，实为作者有意所为，让读者看不出前因后果，为避免过于啰唆，影响读者阅读兴趣，译者稍稍作了删节。
‘来，来，来！干杯！干杯！干杯！’当然说的是德语。正在这时，只见两只狗儿，正在交配，一群孩子看着，拍手叫好，兴高采烈……“因此，法官大人，列位大人，未成年人有何权利？依照撒利克法典，第一个纵火之人，趁母牛在悠扬乐声中扭动鼻子时，不用哼鞋匠的小调，而应念祈祷文……“以上便是我的陈述，法官大人，我要求对方给予我一应赔偿。”庞大古埃见吸梅毒大爷说完，便转问闻璧公：“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闻璧公忙答道：“没有了，法官大人，我的陈述已经是既翔实又清楚的了。看在天主的分上，让我们赶快对这个官司做个了断吧，说实在的，为了打这场官司，我们可是没有一天不花去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啊！”
第十三章
庞大古埃对诉讼案进行了判决
这时，庞大古埃便站起身来，把法院院长、法官、法学博士等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道：“诸位，本案控辩双方的当庭辩白想必你们都听清楚了，不知意下如何？”
众人闻问，立即齐声答道：“听倒是听清楚了，但天知道，官司的缘由却仍然没弄明白。因此，我们一致请大人您开开恩，按您的意见，立即做出判决，我们保证心悦诚服，完全赞同。”
“那好，诸位，”庞大古埃说道，“你们既然如此有诚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觉得本案并非如诸位所想象的那么繁难复杂。诸位所熟知的法学大典，诸如《加图律例》《兄弟法》《格路斯法》，罗马法的《五法全书》，《酿酒法》《居住法》《母亲法》《婚姻法》《有某人法》《蓬卜尼乌斯法》《基本法》《购买法》《贤妇法》《管制法》《销售法》，以及其他的一些什么法律，依我看，其晦涩难懂，看不出头绪，要远胜于本案哩。”
庞大古埃说完这番话后，便在大厅中央转了一圈又一圈，边走边思考着。他真的是在聚精会神地思索着，因为你可以看见他嘴里在哼哼唧唧地嘟囔着，仿佛一头被肚带勒得太紧的驴子。他确实颇费踌躇，需要认真考虑，必须对控辩双方做出不失公正、合情合理的判决来。思考好了之后，他便回到自己那主审法官的位子上去，宣读判决：“本庭对闻璧公和吸梅毒两位的诉讼进行了法庭调查、询问，现做出判决如下：“鉴于蝙蝠一时心血来潮，竟然冲出北回归线，跑去寻花问柳，拈花惹草，怎奈罗马阳光强烈，难以忍耐，只好以守为攻，挂着骑马耶稣十字架，腰佩剑肩背弓。原告具有正当理由修补破船，让女仆一鼓再鼓，穿着一双破鞋，惹人又挺又硬，来回梳弄，如绣花针刺绣，密密麻麻，又如十八头牛的毛，密密匝匝。
“除此以外，原告拥有肮脏的特权，可以自由地大小便，因此，应宣判他无罪开释……“至于被告，不管他是修补破鞋者，还是像老鼠偷油似的人，或者是由松油制作木乃伊的，反正他没有摇铃撞钟，摇摇摆摆，什么都对，而且，他也作了很好的辩护，因此，本庭判罚他三杯加葱奶酪，光明透亮，结实硬邦，让他按其家乡习俗，五月天气似八月半时将罚款付清。
但是，被告在交罚款之时，尚需缴纳草料，还得准备好棉絮，以便堵住嗓子眼。”
“本判决立即生效，控辩双方握手言欢，重归于好，诉讼费用，一概免除。
庞大古埃宣读完判决书后，控辩双方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各自返回家去。这可真是一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因为自洪水泛滥以来，一直到现今，已是十三个五十年过去了，还从未见过原告被告开始时怒目而视，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却对一个判决表示心悦诚服，完全赞同，毫无异议的。
参加陪审的法院院长、法官、法学博士等全都目瞪口呆，足足有三个钟头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心中对庞大古埃的审案技术之高超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疑难繁杂的案子，他竟然理得如此清楚，判得如此公正，真是智慧超群，不同凡响。如果不是法院执事送来大量的醋和玫瑰水，恐怕直到此时此刻，他们还全都在那儿愣神哩。此案的审理过程，一时间传至各地，举国上下，一片赞颂天主的声音。
第十四章
巴汝奇详述其从土耳其人手中逃脱的经过庞大古埃巧断奇案，其公正判决不胫而走，立刻传至各地，家喻户晓，无不称奇，此案例被大量印制，广为传播，而且还被法院郑重地保存归档。因此，人们便说：“旧时所罗门巧断疑案，母子重逢，骨肉团圆①，但其智慧如何能与庞大古埃相比？我国出了这等能人，真乃国人之福，国家之幸啊！”
因此，有人提出请庞大古埃担任检察长或法院院长，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他不无感激地说道：“此类官差，需有奉公守法、任劳任怨地为他人服务的精神，而今人心不古，吏治腐败，很难出淤泥而不染，秉公执法难上加难。我相信天使的职位出缺②，必有人前去替补，即使再过三十七个五十年，我们也到不了最后的审判，而居萨努斯的推测也将成为谬误③，这一点，我可以预先告诉你们。不过，诸位若是家藏佳酿，倒不如多拿几大桶来，我当欣然受之。”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便匆忙回家，将最好的酒献了出来。庞大①见《旧约·列王纪》第3章第16—28节所罗门的故事。
②神学家们说，天主造人就是为了填补受魔鬼诱惑而背叛天主的天使们所留下的空缺的。
③居萨努斯即意大利红衣主教尼古拉·德·古萨，他在1452年曾预言世界末日将是耶稣诞生后的第34个“50年”。据他的推算，《圣经》上说的大洪水也是从人类起的第34个“50年”发生的。按此算法，人类应在1734年以前灭亡。
古埃毫不客气，一连数碗下肚，颇觉痛快。那个可怜的巴汝奇在一旁憋不住，也跟着一个劲儿地喝着，他毕竟身子单薄，干瘪得如饿猫一般，没喝多一会儿，便开始头晕目眩，身子已是站立不稳。旁边有人见状，不禁揶揄开来：“何必如此着急呀，朋友！喝得也太猛了些吧？”
“这是哪里话呀？”巴汝奇回答道，“我可不愿像巴黎的那帮小酒客，只会像金丝雀喝水似的喝酒，或者像鸟啄食，不敲它的尾巴，它就不张大嘴，老是磨磨蹭蹭。朋友，告诉你说吧，我若登天梯快似我喝酒的话，我早就上天揽月，与恩培多克勒①在一起了。可是，我却弄不明白，这酒确实很好，但我怎么越喝却越渴呀？是不是庞大古埃大人的影子在作怪，让人喉头发干，如同月亮会让人感冒一般②？”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庞大古埃见状，好生奇怪，便问道：“巴汝奇，你们都在笑些什么呀？”
“大人，”巴汝奇回答道，“我正在跟大家讲那些土耳其魔鬼，滴酒不沾，真够亏的！说实在的，即使穆罕默德的《古兰经》好得不得了，单凭这一条，我也不会信奉他的教。”
“那好，”庞大古埃说道，“你就把你如何从他们手中逃脱的，跟我讲讲吧。”
“那好吧，大人，”巴汝奇说道，“我对天主发誓，我一定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向你叙述个清楚，绝无半句谎言。
“那帮土耳其兔崽子，把我像只兔子似的用叉子叉了起来，在我全身上下贴满了板油。我身子太干太瘦，不抹上肥油，烤出来没味①恩培多克勒为公元前5世纪西西里哲学家，神话中说他奔入埃特纳火山自杀，但被火山烟雾托起，上了月球。
②迷信说，月亮和星辰会让人患感冒。
儿。他们就这么将我架在火上，活生生地烤着。我被烤得毛焦火辣，难受极了，只好拼命祈祷，祈求天主垂怜，心中一直想着圣洛朗①殉难的故事，希望天主救我，逃此一劫。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我竟然心想事成了。我正在这么诚心诚意、十分虔诚笃信地祈祷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天主救我！天主救我！天主哇，我一心坚持天主教导，可这帮狗杂种竟然折磨我，想要我的命，快把我救走吧！’那帮烤肉的浑蛋竟然睡着了。此乃天意也！肯定是哪位仁慈的墨丘利在发神功运神力，让百眼巨人昏然入睡了②。
“我突然发觉铁叉不再转动，便抬头向四周一看，原来那帮烤肉的全都在打瞌睡。于是，我便用牙咬住一根一头未烧着的柴火棍，用力一甩脑袋，正砸在一个烤肉者的腿上，然后又叼走一根，猛地一甩头，正中炉灶旁的行军床下，床上铺着烤肉者睡觉用的草垫子。
“于是，呼的一下，草垫子着了，行军床着了，火势越来越猛，火苗蹿到了天花板上那挂吊灯的松木座上。最有意思的是，扔到烤肉者腿上的那根柴火棍，烧着了他的鸟毛，眼看就要烧到他的两只卵蛋了，可这时，鸟毛发出一股臭味，他仍闭着眼睛在睡，却已闻到了自己的臭味，便吓醒过来，猛地蹿起，奔到窗前，拼命地用土耳其语嚷叫：‘塔尔巴罗德！塔尔巴罗德！’意思是‘救火呀！救火呀！’然后，转身向我扑过来，想把我扔在火里烧死算了。他已经用力将捆住我双手的绳子割断，正要割捆绑双脚的绳子。
①圣洛朗系天主教徒，于公元258年殉道。据传说，他是被罗马人放在烤架上烧死的。
②典出希罗马话。墨丘利是众神的使者，亡灵的接引神。百眼巨人奉天后之命看守变成小母牛的伊娥。百眼巨人睡觉时，50只眼睛睁着，50只眼睛闭着。后来，墨丘利奉朱庇特之命给百眼巨人吹笛子，讲故事，使之眼睛全都闭上，遂砍下他的头，救出伊娥。
“这时候，房东正与几个帕夏和摩莎费①在街上散步，听见叫‘救火’，又闻到烟火的气味，便赶紧往家里跑，要抢救自己的金银细软。
“他三步两跨地冲进家门，一把将我身上的铁叉子拔出，向烤肉者砸去，后者猝不及防，顿时小命丢矣。那铁叉正好插进他肚脐上方，稍偏右侧，穿透肝脏第三叶片，向上贯穿横膈膜，扎进心脏，叉尖从左背脊骨与腋骨间的肩胛上穿了出来。
“当那房东从我身上将铁叉拔出来时，我顿时侧倒在炉柜旁，摔得倒是挺疼，但却没伤筋动骨，因为我身上贴满了厚厚一层的板油。“然后，我看到那个房东眼见火势凶猛，房子保不住了，财产家当将全部化为灰烬，便顿足捶胸，拼命地喊着‘格里高斯②、阿斯塔洛斯③、拉巴鲁斯④、格里布伊斯⑤’什么的，一连喊了九遍。“听他这么鬼哭狼嚎地喊个不停，我心里也多少有点发毛，生怕魔鬼被召唤来了，将他抓走，顺带着也会将我捉走。我已经被烧烤了一会儿，而且身上满是肥油，这可是会给我招致灾祸的。要知道，魔鬼是很爱吃肥肉的，不信的话，你可以翻看一下哲学家杨勃里古斯⑥和姆尔茂特⑦合著的《为我们大师的畸形残疾辩护》，那可是权威的论述。于是，我连忙画了个十字，并连呼三声：‘天主神圣，①系指土耳其的军官和教士。
②格里高斯等指司火鬼神。
③阿斯塔洛斯是从“厨子”一词变来，也是指司火鬼神的。
④拉巴鲁斯是从“猛禽”一词变来，也是指管烧烤之司火鬼神的。
⑤格里布伊斯由“烹调”一词变来，也是指司火鬼神的。
⑥杨勃里古斯系公元4世纪新柏拉图派哲学家。
⑦姆尔茂特可能是指16世纪初人文主义学者约翰努斯·姆尔茂，但此二人的作品内容与本书所说毫不搭界。
永恒！’①结果，没见一人闯进来。“那位房东这时已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竟想用我身上原来插着的铁叉子自杀，但对准自己胸口之后，却怎么也戳不进去，因为叉尖不锋利，无论他如何运气使力，都无法遂愿。
“于是，我便对他说道：‘傻瓜先生②，你这是白费工夫，你这样是杀死不了自己的，顶多在身上戳出几个窟窿而已，那样的话，你这辈子就得听由外科医生摆布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让我来下手，保证干净利落，一点痛苦也没有。我跟你实说了吧，我这么干过多次了，死者没一个不感到满意的。’“‘好哇，朋友，’那房东说道，‘那我就拜托您了。您若真肯这么做，我把钱袋送给您。喏，这是我的钱袋，您拿去吧，里面有六百枚塞福拉③，还有几粒毫无瑕疵的钻石和宝石。’”
“在哪儿呐？拿出来大家看看。”埃庇斯特蒙说。“圣约翰做证，”巴汝奇回答道，“它们早就不翼而飞了，还能留到现在？巴黎诗人维庸④的诗中曰：去冬飞雪今何在。”“你说下去，把故事讲完，”庞大古埃催促道，“看看到底结果如何。”
“明人不说暗话，”巴汝奇说道，“我把真实情况如实道来。我发现身旁有一条裤子，一条裤腿烧掉了，便用它将房东捆绑起来，手脚被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然后，我便抄起铁叉，对准他的喉咙，猛地一扎，将他挑起，架在枪架上，下面生起一盆旺火，像烤①原文为希腊文，后被用作咒语。
②原文为意大利北部的土语。
③塞福拉系中世纪时期，在中东地区各国所流通的金币。
④维庸（1431—1489），法国诗人，著有《大遗言集》《小遗言集》《绞刑架上的诗》等。
鱼似的烤了起来。接着，我拿着房东的那只钱袋，从枪架上取下一支长矛，撒腿就跑。天主在上，我只感到自己肩头有股子羊膻味，火辣辣地疼。
“我一气儿跑到街上，看到人们纷纷提着水桶，在拼命地救火。他们见我被烧得不轻，恻隐之心萌动，便一起往我身上泼水，真的是凉爽痛快至极，随即精神大振。然后，他们又给我拿了点吃的，但吃得不多，因为他们的风俗规定，只给了我点清水而已。
“他们没再多管我，可是，这时从一旁过来一个土耳其坏小子，鸡胸罗圈，让人生厌。他竟然跑过来揭我身上的肥油片吃，让我给扎了他手指几长矛，吓得他扭头便跑。这之后，又来了一个科林斯姑娘，给我送上一罐补肾壮阳果子酱，一边用眼偷窥我下面的那玩意儿。其实，那玩意儿已没了锐气，因火炙火燎，早已软塌塌地在裤裆里晃晃荡荡地垂着了。不过，也得实话实说，我那患了有七年之久的坐骨神经痛，在烤肉者睡着的时候，我身子侧着向火，竟然完全给烤好了。
“正当众人围着我看稀奇的时候，火势在加大，越烧越旺，一气儿烧毁两千多间房屋。有个人扭头一看，不禁惊呼起来：‘啊呀呀，不好了，穆罕默德的肚子，全城都烧起来了，还不快走，还傻待在这儿呀！’众人一听，全都惊恐万状，呼啦啦地分头向各自家中奔去。
“这时候，我却向城门口跑去，爬上一个小山坡，这才回头往城内望去，如同罗德的妻子那样①。只见全城火光冲天，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差点儿屎尿都高兴得跑出来了，不过，天主因此而惩罚了我。”
①见《旧约·创世记》第19章天主毁灭所多玛、峨摩拉两城的故事。
“怎么啦？”庞大古埃急切地问道。“我看着大火熊熊，乐不可支，”巴汝奇继续说道，“嘴里不觉已将心情吐露，不停地叨叨着：‘哈哈，可怜的小跳蚤们，哈哈，可怜的小耗子们，茅棚烧光光，今冬够你们呛！’不承想，正在这个时候，猛地从城内蹿出五六百只，不，有一千三四百只野狗，也是从大火中逃生的。一见到我，大狗小狗鼻子已闻到了我身上的半熟了的肥肉味儿，立刻扑了上来，大有将我吞下肚去的架势。好在我早有护身天使的启示，教了我几招应对狗咬的高招，没被咬着。
“怎么，你的坐骨神经痛已经治好，”庞大古埃说，“又得受狗牙之累呀？”“我回头看去，满城火光冲天，乐不可支。”
“见鬼！”巴汝奇说道，“让狗咬住腿肚子，那还不疼死人哪！但我突然想到，我身上不是有肥肉片吗？这可是有力的武器呀！于是，我连忙揭下几片来，向野狗们扔过去。霎时间，群狗便纷纷地争抢起来，乱作了一团，也没再想我了。我见它们正争抢得不可开交，便趁机悄悄溜走，然后，精神抖擞，健步如飞地撒腿逃离，心中在高呼：烤肉万岁！”
第十五章
巴汝奇提出改建巴黎城垣的新方法某一日，庞大古埃刻苦攻读后稍事休息时，前往圣马尔索郊区去散步，顺便到戈伯兰游乐场去玩。巴汝奇陪着他一同前去，他长袍下总要揣上一瓶好酒和一段火腿，说这是他的两件护身法宝，没有它们便迈不动步，出不了门。而佩剑却是从不携带的，他也根本没有，因此，庞大古埃就想赠送他一把佩剑，他却不受，声称有了它，会磨破肚皮，伤了脾胃，引起肝火。
“真会这样？”埃庇斯特蒙问道，“那要是遭人攻击，你又当如何自卫呀？”
“拔腿就跑哇，”巴汝奇回答道，“总不能让剑尖伤着吧。”散步完往回返时，巴汝奇看着巴黎的城墙数落起来，只听他对庞大古埃说道：“您瞧这城墙多么坚固，看着挺不得了的，但顶多也就只能保护一下笼子中的鸟雀罢了！我用我的胡须担保，这个破墙用来防卫巴黎这座美丽的城市，那简直是乱弹琴！母牛放个屁都能将它轰塌一个六庹①的豁口！”
“嗯，朋友，”庞大古埃对他说道，“你听说过阿瑞锡拉斯②的①庹系量度单位，即双臂左右伸直，两手指尖的距离，约为1.62米。
②阿瑞锡拉斯系公元前4世纪的斯巴达王，曾攻占波斯，拉克代蒙为斯巴达首府。
故事吗？有人向他问道，为何拉克代蒙那座雄伟的城市没有城垣呢，他便指着全城全都身强力壮、武艺高强、英勇善战的居民们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铜墙铁壁。’按他的意思，城墙乃砖石所砌，只有居民训练有素，人自为战，那才是攻不破摧不毁的真正的城墙。再说，真的要建造如同斯特拉斯堡、奥尔良、费拉拉等城市那样高大宽厚的城墙的话，工程浩大，费用太高，也不容易实现。”
“不过，”巴汝奇说道，“有敌人来犯，有了坚固的城垣，哪怕是大喝一声‘谁人如此大胆’那也是挺有震慑力的。至于工程浩大，费用太高的问题，我觉得，如果城里的大人先生们肯破费，送我一坛美酒，我就能教他们一招，既能省钱，墙又能又新又好。”
“你有何高招儿？”庞大古埃问他道。“我可以告诉您，但千万可别外传，”巴汝奇说道，“此地女子的那玩意儿可算是贱货，比砖头都便宜，就用它们来修筑城墙。按照建筑学原理，把它们精心排列组合，大屁股垫底，然后，依次修筑成驴背式的斜坡，中等大小的屁股放在中间，最上一层码放小屁股。然后，再用修道院里的修士们的那硬邦邦的玩意儿，像铆钉似的，将它们彼此铆上，钉牢，一根根地耸立着，似布鲁日的塔楼一般，蔚为壮观。如此血肉城垣，谁能攻得下来。如若不信，尽管用石炮轰击好了，你一定会看见那尤物中阴雨连绵，梅毒雨点纷纷洒下，谁若跑得慢了一步，必然周身淋湿。那可是圣物，受过洗，祝过福的，雷电都奈何不了它！
“不过，这玩意儿只有一怕。”“哈哈哈，哪一怕呀？”庞大古埃追问道。“就怕苍蝇。您知道，苍蝇最喜欢这玩意儿了，一闻着味儿，立刻成群结队地嗡嗡飞来，在上面拉屎撒尿，把这墙给糟蹋了。不过，倒是也有办法补救。你就用普罗旺斯驴子的那玩意儿或者柔软的狐狸尾巴驱赶即可。对了，我想告诉您（我们去吃饭吧），吕比纽士修士的那本《医药大全》中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
“远在禽兽尚会说话的那个时代（只不过是三天前），一头倒霉的狮子跑到枫丹白露树林子里溜达，嘴里还念念有词。当它正这么边走边念，从一棵大树上经过时，正巧有一个黑脸烧炭人爬上树去砍柴。一见狮子走来，那人忙用斧子砸去，正好砍中狮子后腿。伤腿狮子一瘸一拐地慌忙逃窜，在树林里跑了老半天，终于见到一个木匠，那木匠见它可怜，倒也热心，尽自己的能力，为它将伤洗净，涂上青苔汁液，并叮嘱狮子别忘了赶苍蝇，免得苍蝇在伤口拉屎，受到感染，等他前去寻些蓍草叶来敷住伤口。
“经木匠这么一治，狮子伤口很快便愈合了，它便又在树林子里溜达起来。这时，突然又遇到一个干瘪老太婆在林中拾柴。老太婆一见狮子跑来，不禁大吃一惊，猛地仰面摔倒在地。说来也巧，正好一阵风起，把她的裙服衣衫全部吹起老高，一直卷到肩头。狮子见状，甚是怜惜，连忙跑过去看看老太婆是否摔伤，不觉发现了她那不知为何物的隐藏处，于是说道：‘啊，可怜的人，是谁把你伤得如此之重，弄出这么大个口子来呀？’“狮子话未说完，但见一只狐狸过来，便连声喊道：‘喂，喂，狐狸兄，请你过来一下，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呀？’“等狐狸走上前来时，狮子又开口说道：‘看，老兄，不知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严重，伤口之大，竟至从屁股豁到了肚脐眼了，足足有五，免得它们叮，里里外外都得掸到哇。你的尾巴又大又长，你就好好地给她拂拭吧。你千万别停，要一直掸下去，我去找点青苔，把她的伤口封住。大家难免会遭灾遇祸，互助互爱，彼此相帮一下才是。你就好好地掸吧，老兄。她的伤口需要不停地拂拭，否则她会浑身难受的。你就好好使用你的尾巴吧，那是天主所赐，又大又长，不用岂不可惜。一个掸苍蝇的能手，总是会不停地拂拭的，你就掸吧，老兄。我去去就来，绝不耽搁。’“狮子说完，便跑去寻找苔藓去了。跑没多远，又不放心起来，便又喊道：‘好好地拂拭呀，老兄！要不停地拂，千万别停！好好地干，将来我介绍你去堂·彼特罗·德·卡斯蒂伊①那儿去做拂拭手。因此，你得好好干，好好拂拭，其他的甭管。’“那狐狸倒也老实，真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拂拭个不停，直把那老太婆拂拭得不停地呻吟，屁股扭个不停，屁滚尿流，臭气熏天。狐狸真的是有点受不了了，一个劲儿地左躲右闪，总也躲不开那股臭气。正当它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办好时，突然瞅见下方还有一个窟窿，比它拂拭的那个窟窿要小一些，臭气正是从那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