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七五章 上官庭芝
上官庭芝是正规的儒家子弟,自幼学习经史典籍,儒学思想根深蒂固,且年纪尚轻、未经世事,璞玉稍显纯粹,缺乏对于新鲜事物之理解、接受能力,一时之间未能转过弯来。
商贾之事,从来都是最为低贱,现在父亲居然让他去西市担任市丞,整日与那些狡诈无德的商贾为伍?尤其西市之属性,胡商由西而来直接进入金光门抵达西市,每日里驮马成群、粪便遍地,腌膦得很…想我世家子弟、公子如玉,岂能那般自甘堕落?
便有些不情愿:“西市市丞乃正八品上,不如父亲去衙门里说一说,给换一个京县主簿也行!”京县既京兆府下辖诸县,主簿算是县衙之中的三把手,位在令、丞之下,品阶从八品上,与市丞相差两级。
虽然让父亲去往衙门换个职务,难免搭上人情,可毕竟自降两级,无论在衙门里还是被人捅到御史台,都说得过去……
上官仪怒其不争:“此事为父主意已定,休要多言!”
上官庭芝还欲再说,一旁的上官庭璋赶紧拉了他一下,父亲看似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却是个执拗的性格,在家中素来一言九鼎,做出的决定谁也不能反对。
上官庭芝垂头丧气,无奈道:“儿子领命便是。”
上官仪见其这般颓废,心中不忍,柔声道:“为父还能害你不成?稍后你去房家一趟,面见越国公,将今日吏部衙门选官之时发生的一件事详细告知……”
遂将御史台欲审核张子胄一事说了,又教给上官庭芝如何说话之技巧。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优势,祖祖辈辈累积了无数经验,子弟尚未出仕,便有了极为详细严格之教育,出仕之后遇到事情,也可请教家中长辈如何解决,更能发动家中人脉协助解决。
而寒门子弟或者百姓子弟,却全无这些助力,只能靠自己在仕途之上摸爬滚打,碰了一头包、闯了一堆祸,却往往仕途生涯给旁人做了嫁衣……
上官庭芝自是不笨,否则也不能在数千考生之中脱颖而出,闻言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父亲放心,我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要向房俊示好,且借此机会表明立场,站在房俊的船上。
上官庭璋却有些疑惑:“还请父亲赐教,御史大夫乃陛下鹰犬,此朝野皆知之事,如今御史大夫要寻房俊的麻烦,咱们却要站在房俊一边,岂不等同与陛下做对?”
站队可以,表达立场也行,可怎能舍弃陛下而站房俊呢?
房俊再是强势,可也强不过陛下吧?
上官仪不以为忤,反而谆谆教诲:“朝堂事也好,天下事也罢,很多时候并不是非此即彼。刘祥道是陛下鹰犬,难道房俊就不是吗?两者相较,前者又如何与后者相提并论呢?当下流传陛下与房俊之间颇有龌蹉,就算是真的,可那又如何?我所见者,房俊不仅地位稳固,且重回政事堂成为宰相,其以往所提拔重用之亲信更未受到打压贬谪。因为陛下清楚,放眼朝堂、文臣武将,房俊才是他最为坚实的基石。”陛下有无数鹰犬,房俊就是最大、最壮的那一只!
兄弟两人心悦诚服,上官庭芝赶紧回去沐浴更衣。
回到住处,妻子郑氏快步迎了上来,见其准备沐浴更衣,便让侍女去准备衣裳饰物,自己亲自服侍郎君沐浴。
在浴桶里泡了一回,上官庭芝享受着妻子服侍,低头见着妻子秀美玉容温婉娴雅,鬓角紧贴在白皙的脸蛋儿上,笑问道:“琨儿可有闹腾?”
上官琨儿是两人长子,未及一岁,平素颇有些精力过剩,闹腾得厉害。
郑氏柔声道:“有嬷嬷看着呢,并无大碍。郎君此刻梳洗换衣,是有酒宴诗会要前去赴约?”生产之后,浑身臃肿,身材尚未恢复如初,也不知郎君是不是厌倦了,想要出门寻花问柳、尝尝鲜……上官庭芝嘿嘿一笑:“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是父亲让我去梁国公府一趟,拜会越国公。”
然后低声将事情说了。
妻子乃荥阳郑氏嫡女,名门闺秀、见识不凡,且聪慧敏捷、心细如发,夫妻之间素来充当“智囊”角色,上官庭芝敬佩其心智谋略,言听计从、从无隐瞒。
郑氏秀眉微蹙,思量稍许,小声叮嘱道:“父亲深谋远虑,自是无差,不过郎君去了房家或可请教西市运转之事,东西两市当初拆除扩建便是出自于越国公之谏言,后来两市之种种章程更多出于其手。当今朝堂,若说谁对两市之运转、贸易了如指掌,非越国公莫属,若能得其指点几句,想来郎君日后定能事半功倍。”
上官庭芝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得其执教、有所领悟只是其一,更重要还是能入房俊的眼,只要受其看重,前程自是一片光明。君不见经由房俊之举荐、重用者,如今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功成名就?
况且父亲之所以让他前往房家,便是存了这份心思,否则以父亲之官职、以往与房俊之交情,大可亲自登门拜谒……
晚风徐徐、华灯初上。
用过晚膳之后,房俊坐在书房内沏一杯茶,翻开那一大摞《汉书》,慢悠悠的研读起来。
太宗皇帝“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之语,房俊前世今生皆有耳闻,却从来未曾放在心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回被刘泊所讥讽,心中未必感到屈辱,但着实汗颜。
遂发奋读书。
刚刚翻了两页,便见到萧淑儿从外头进来,莲步款款、环佩叮当,走近身边幽香阵阵,容颜如画、步履轻盈。
这两日每在书房读书,萧淑儿便红袖添香、小意温存……
房俊看了看天色,虽然已经黑下来,可府邸之内灯火通明,仆人、侍女正忙着做事,时不时从窗外走过愕然道:“我虽知你心意,愿意成全,且乐在其中,但总要节制一下吧区别时间场合吧?”萧淑儿俏脸晕红,跺足嗔道:“哪有这般作践人?是吏部右侍郎上官仪的长子持其父名帖,登门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告。”
“上官仪的儿子?那是要见一见。”
房俊便将书本丢到一边,背着手去往前院。
这书印刷质量不好,纸质不佳,看得人头晕眼花……
偏厅之内,上官庭芝坐在椅子上,茶水放在一旁没喝,时不时打量着厅内装饰,又想着入府之后所见,房家仆人谦逊有礼、言语恰当,府内花树繁茂、仆人往来,厅内装饰典雅、古色古香,不愧是“一门双国公”,气势轩阔、门庭繁盛。
正自斟酌着见面之后言辞,便见到一身藏青色直裰的房俊负手而来,宽肩厚背在衣衫映衬之下居然显得有些瘦削,背脊挺直、步履轩阔,头发束起用白玉簪绾住并未戴冠,腰间佩戴一块白玉,面容微黑清瘦,眉目俊朗、笑容恬淡。
何曾有半分“勇冠三军、杀人如麻”之煞气?
倒是更像一个锦衣玉食、温润敦厚的世家公子……
赶紧起身见礼、一揖及地:“晚辈上官庭芝,见过太尉。”
房俊走到主位入座,这才摆摆手,笑着道:“我与令尊昔年同僚,但年岁相差甚大,倒是咱们俩相差不多,不必这般拘礼谨慎,只以同辈论交即可。”
上官庭芝也觉得若是喊一声“叔父”有些别扭,遂从善如流:“太尉功在社稷、德望厚重,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行了,无需客套,坐下喝口茶水,有什么事就请直言。”
房俊笑着让上官庭芝入座,然后目光便时不时在对方脸上掠过,见其面白如玉、风神俊秀,且气质温润,的确是少见的美男子,心中暗自点头。
不愧是能生出上官婉儿的男人。
掐指算算,好像那位“称量天下士”的一代才女尚未出生……
他心中自是略有感慨,却不知上官庭芝已经心中惴惴、惶然无措。
房俊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不时掠过,令上官庭芝手足发紧、颇为不适,他自知相貌出众、气质不凡,素来为“断袖分桃”者所仰慕,屡屡纠缠,不堪其扰,依仗家世才能每每“脱险”。
所幸从未听闻房俊那那等猥亵之癖好,否则他此刻怕是要夺门而逃……
赶紧将来意仔细叙说。
好在他世家子弟、素质卓越,虽然心中惶然却也能强自镇定,说话条理分明,并未慌乱。
房俊喝着茶,眼帘低垂,默默听着上官庭芝之言,未有开口。
上官庭芝将早已斟酌好的话语说完,末了,小心翼翼道:“家父让在下提醒太尉,御史大夫或无证据,但未必不会挑起事端。一旦事情闹大,朝野上下尽皆瞩目,到时候太尉怕是有理也说不清。毕竟御史大夫固然是清贵至极、公正廉明之官职,但刘祥道其人却未必那么纯粹。”
这话说的隐晦,但房俊已经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