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七四章 私相授受
刘祥道感受着诸位官员的目光,眉头紧蹙,询问道:“工部公函可有说明情况,为何要授予张子胄官职?”
上官仪道:“确有说明,说是张子胄之父于韶州担任别驾,任职期间,深感韶州百姓之不易,因大庾岭横亘东西、隔绝南北,导致韶州一地断绝交通,犹如一汪死水,所缺难以补给、所出难以贩卖,百姓生活困苦。故而历经数年时间,勘察地势、寻访民情,决意凿开大庾岭、沟通南北。只是其工程浩大,非韶州本地可以承担,故而命张子胄赴京赶考之际,将亲手绘制的施工图册交由越国公。越国公既感念张氏父子赤诚之心,又心怀韶州百姓困顿之苦,遂亲至工部与阎尚书面谈,阎尚书见了图册,查证舆图,认为可行,且张子胄精于建造,乃不可多得之人才,便行文吏部,要将张子胄分配至工部……”
他不厌其烦,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不如此不能将吏部摘出事外。
刘祥道为难了,此事不仅涉及阎立本,且背后又有房俊,看上去似乎确有私相授受之嫌,可细思之下又觉得未必如此,或许当真是工部看上了张子胄的人才?
他虽耿直,却并不头铁,万一此事当真只是阎立本爱才心切,他这边却以私相授受发起弹劾,那可就将房俊彻底得罪了。
得罪人自是不怕,一般人奈何他不得,可房俊何许人也?
那厮棒槌脾气发作,搞不好能打上御史台……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堂上不知是谁忽然道了一句:“这张子胄乃是范阳张氏出身?哎呀,若我没记错,这范阳张氏与范阳卢氏乃是老亲,越国公的母亲、房相的妻子便是出自范阳卢.……”刘祥道心底一叹,坏人真多啊……
正色道:?“还请上官侍郎将此事暂且搁置,待本官回去御史台之后详细调查,排除私相授受之后,再行论断。”
若是没有这一句“张氏与卢氏乃老亲”,他或许还能装糊涂,可此句一出,势必要给一个交待,否则他这个御史大夫岂不是尸位素餐?
上官仪自无异议,提笔就想在张子胄的名字之下做出标注。
一直神情恹恹的李孝恭却不以为然,提醒道:“御史大夫过于苛责了吧?此番选官,严禁私相授受、背后运作,可张子胄之选官乃工部正式行文来函,且阎立本已经道明情况,是工部择选张子胄,属于正规范畴。调查张子胄可以,这是御史台的职权范围,本王不置可否,但张子胄之选官不能搁置。”选官之时不能私相授受,却没说不能由某一衙门来函要人,且明确给出理由。
若御史台怀疑哪个就将哪个的选官搁置,吏部还如何办公?
杜正仪也道:“御史台自有肃正纲纪之职责,但吏部也自有办事之流程,若事事皆迁就御史台,则吏部威严何存?既然并无明确之证据表明张子胄选官一事有违法纪,吏部便继续走流程,若御史大夫怀疑其中有违规之处,大可自行审查。”
工部的行文说得明明白白,此乃工部衙堂之行为,与私人无干,岂能任由御史台干涉?
刘祥道倒是巴不得如此,面上却既是为难、又是恼火:“既是吏部执意如此,那本官回去御史台之后再行审查。”
此事揭过,选官继续。
绝大部分新科进士都无仕途之经验,所以无论官职高低,皆不可授予主官。而且似中书舍人、工部主事这等官职,实属特事特办,其余进士之选官皆在京兆、太原、河南诸县县丞,亦或奚官、内仆、内府局令等官职,即便名次靠前者,也不过监察御史、军器监主簿、武库署丞、两京市署丞等官职……既能予人锻炼之机会,又不会影响各处衙门之运行。
到了傍晚时分,所有新科进士选官完毕。
官员们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李孝恭、刘祥道以及两位侍郎。
李孝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左右侍郎叹气道:“本王昔年随太宗皇帝征战,伤创数处、流血数斗,年轻之时尚能维持,如今年岁渐长,旧伤纷纷复发,这身子骨实在是难熬,且精力难济。衙中事务,你们要多多上心才行,放心大胆去干,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自有本王承担。”
杜正仪、上官仪两人齐齐应下:“郡王功勋昭昭,自当多加修养,下官鞠躬尽瘁,不负郡王所托。”肯放权、肯担责,如此上司,谁能不爱?
李孝恭点点头,又劝刘祥道:“以本王对房二之了解,张子胄之事定然与他无关。御史大夫只行文去工部询问究竞即可,让阎立本给予回信,最好不要大张旗鼓将房二牵扯进来。”
刘祥道看不出李孝恭是真好意,亦或替房俊开脱,毕竞这两人素来进退与共、利益攸关,遂蹙眉道:“我非是针对谁,而是依照圣意办事,并无错处。况且房俊如今身为太尉,堪称当朝第一人,还能如以往那般恣意胡来,不顾官场规则?”
放在以往,他的确将房俊牵扯进来的确心有顾忌,那厮就是个棒槌,招惹不得,动辄对大臣嗬斥打骂,不会将他这个御史大夫放在眼中。可现在房俊依然是太尉,官至极品,岂能还如以往那般不管不顾、恣意妄为?
官阶到了一定品级,总是要顾全一些官场规则的。
李孝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房二么?那厮何曾在意过你口中所谓的官场规则?他若无理,自是百般推诿、抵赖混淆,他若有理,就算是御史大夫也敢打断腿信不信?本王也不过是多嘴一句,不愿招惹麻烦,御史大夫自行其是即可。不过本王今日坐了一天,腰膝酸软、精神困顿,急着回府安歇,就不款待御史大夫晚膳了。”
言罢,不再理会,背着手转身慢悠悠的走了。
待到李孝恭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银杏树的阴影中,上官仪尴尬笑道:“下官安排人设宴,款待御史大夫?”
似这般两个衙门联合办公,身为地主的一方是要安排膳食的,否则便要得罪人。李孝恭身份超然,不在乎这些官场规则,上官仪作为下官却总要客气一句。
刘祥道自然知道这是客气话,微笑着拱手道:“大家都劳累一天,快快回家歇歇吧,改日有闲暇,老夫做东请两位侍郎小酌几杯。”
杜正仪还礼:“客气客气。”
上官仪:“不敢不敢。”
三人相互施礼,刘祥道转身离去。
杜正仪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游韶认为御史大夫会否将张子胄之事公然闹大?”
上官仪想了想,道:“此事虽有私相授受之嫌疑,但缺乏证据,御史台也不好揪住不放吧?”杜正仪笑嗬嗬道:“有些人呢,出身决定立场,立场决定风格,行事之时所首要考量的未必是自身之利弊,更非规则之对错,所以史书之上往往会出现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吾等以后人之视角看待那些事,只觉得荒唐透顶、愚蠢至极,殊不知史书之上短短几行字的背后,却有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人在朝堂之上,立场比能力更为重要,谨记,谨记。?”
上官仪回到府中,在侍女服侍之下沐浴更衣,与妻子一道用过晚膳之后,于书房之中饮茶,琢磨着杜正仪此前的话语,有所领悟。
不久,长子上官庭芝、次子上官庭璋从外面回来,进入书房问安。
上官仪长相英俊、风度翩翩,两个儿子亦是俊秀丰美、相貌堂堂。
上官庭芝见礼之后,忙问道:“父亲,今日选官之结果如何?不知我将在哪一处衙门任职?”他今次也参加科举,取中进士,正在选官之列。
只是此番选官由于陛下重视,备受朝野瞩目,即便父亲身为吏部右侍郎,也不敢私下运作,甚至还要避嫌………
上官仪看了儿子一眼,道:“西市市丞。”
“啊?”
上官庭芝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儿子虽然从不自诩世家子弟,却也饱读诗书、家世清白,即便不入六部九寺,也当去往州县任职,岂能混迹于商贾之地?”
上官庭璋也道:“即便为市丞,也可去东市,怎能在西市呢?”
东市商铺多为权贵公卿之家所设,商品贵重,往来贩卖者也多为公侯将相,相对来说整洁轻省。而西市则多为胡人蛮夷,汇集天下货殖,每日里牛羊成群、驮马不绝,混乱腌攒,较为低贱。
上官仪蹙眉:“此乃吏部决议,为父身为右侍郎更要避嫌,部堂里如何决断、你便去往何处为官,岂能挑三拣四?况且西市市丞看似低贱,实则前程远大,你要踏踏实实学习经济之道,对以后有好处。”随着海贸之繁盛、丝绸之路之顺畅,普天之下之货殖皆往来大唐,经济极其繁荣,以往“士农工商”那一套已经有些过时,有识之士都知道为官一任首重经济的道理,干好贸易、熟知经济,更有可能封疆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