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等闲平地起波澜
心情极差的肖风回洛阳金谷园刚住了几天,行字组给方正传来一条坏消息,郭才突发急症过世。肖风大惊之下匆匆赶到东京。随行的除了方、牛二人之外,还有驻守金谷园的李虎、李豹。
郭家东府,灵幡高挑,素花四结,祭幛飘飞,人人麻衣孝服,门前府内一片雪白,前来悼念的人比肩接踵,如云的仆从穿插其间奔忙不休。灵堂里二十多个和尚低颂经文,跪在灵堂一群亲属中答谢的郭秉一和郭夫人红肿着眼,满面泪痕。郭夫人王氏虽是正房但幽居南园很少露面,儿子秉一从未涉足商事和应酬,很多人不知郭家还有个三少爷,前来悼念的人全认的是大少郭忠、二少郭孝。
开封城外西郊那家小粮店的店主郭良也来了,他就是姓得好,不然,和郭家八竿子也打不到,他不请自来穿上孝服,正以丧家的身份在前院招呼客人入席就餐:“王老爷,来来来,这请,这请!哎呀,来的人太多了,我累得还没顾上吃饭呢!”
“原来良兄是郭府的亲眷?真是有眼不视泰山,以往多有得罪,今后还请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小人今天只是来给本家兄弟帮个忙。”郭良谦恭地说。他见到刚吃完中饭抹着嘴从他身前经过的郭剑,忙追上去赔着笑小声问道:“小哥儿,那跪在二少身边的是谁?”他已认出了郭秉一,只是对他在郭家的身份不确切。
“你方才对那人不说是郭府本家兄弟么?连本家兄弟也不认识?未必你是过世老爷的兄弟?那也该认识侄子吧?”郭剑翻着眼把嘴一撇嘲讽地说,变着法儿想跟郭家拉关系的人他见得多了,居然还有趁服丧期间混充丧家的,真是无语了,他叹气摇头往前走去。
郭良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那人头戴孝帽,跟大少、二少一样正宗孝子打扮!唉呀,这猪娘肉的眼睛!咋就没看出来呢?去年涨水那几天他都在店里吃饭呢,那么好的机会让自己错过了!”
肖风一行六人进来时,院里的郭良睁大眼睛认出他来,他记得肖风温和地和自己谈过话,正想过去搭讪,看看自己的穿着,他再厚的脸皮也觉有些发烧,他们可是郭府的熟人,于是只牢牢地盯着瞧。
秉一见到肖风就如见到亲人一般,哽咽难语,二人抱头轻泣,郭忠已记不清牛崽,只认识信阳李家驻守东京的李枭,也忙上前招呼,众人祭奠毕又瞻仰了遗容。
厅左侧一人冷冷地扫了一眼肖风,那如寒冰的眼神带着一股戾气,经过易筋洗髓之后的肖风七窍皆通,马上感应到这倏忽间的一瞥,他回望过去,见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着半孝的中年人,看来是郭府的亲眷,长相端正但眼神阴鸷,让人看着不舒服,那人见他望过来忙扭头他顾。
郭夫人自丈夫亡故后感觉天都塌了,连着哭了两天一夜,水米不沾,再也支撑不住,这时突然昏死过去,厅中众人大乱,秉一忙抱住娘放在躺椅上,给她输入一成真力,又喂了些参汤,郭夫人方醒转来,几个家丁抬着躺椅,秉一和侍妾如梦及一群丫头跟着往后行去,肖风等人也随同前往。郭良尾随众人到后院靠右一处院墙旁,那有一道月亮隔门,门旁立了两名魁梧的持剑守卫,凌厉的眼神冷冷地盯住他,他心虚地停住步,眼睁睁地看到众人进入南园,那两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叹着气离开。
第二天,肖风在东园上香祭过郭才后,由刘欢喜带着到处看了看,只见那园里有一处种了一批叫不出名的花开得异常娇艳,如各色彩蝶合翅停在枝梢,有的无花枝头顶着个囊果,与莲有些形似。“这是什么花?”他好奇地问。
“听说叫什么米囊花,我们家也种了一些,开起来很漂亮。”欢喜说。
二人在东园走了一圈,肖风坚持到留芳南园就餐,中餐摆在听音阁,餐桌上只坐了肖风、刘欢喜父子和秉一四人。李虎、李豹将郭剑四个小厮带走了,方正、牛崽正在南园各处梭巡,李枭昨天带来二十名李家家丁,布置在南园防守。
刘志皋感到气氛紧张,心中不安,问道:“少主,有什么事吗?”
“大叔是练武之人,身体以前一向不错,怎会突发急病过世?“
“少主,近两年大哥不知何故,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常常没精打采,大夫又看不出什么病?”刘志皋皱眉道。
“我想听听大叔是如何殁了的?”肖风望向秉一。
“我爹大前天晚上是住在大姨娘房中,早上起来到他的办事房时就感觉头昏,胸部憋气,当时大姨娘听说后就命丫头给他泡了一壶浓浓的御米茶送来,谁想喝了之后他憋得更厉害,娘和我赶过去时,见他张大口一阵阵喘息,浑身直冒冷汗,叫来大夫把脉他已经不行了。”
“唉——”肖风长长地叹口气说:“明天,把你爹生前几天能接近他饮食、茶水的人一个不少给我全叫来,我要仔细看看,你娘就不用来了,好好休息吧。”肖风略一闷神又道:“告诉我,你爹在郭府和在商场最倚重的人是哪些?我也要见见。还有,欢喜,你这几天就和李豹、李虎三人轮流守着秉一,机灵点儿,一刻都别离开他,三餐都只能吃南园送过去的饭菜。”
“好!您放心!”欢喜忙道,到紧急关头他那纨绔之气尽去,办事还是非常警醒、利索的。
“情况这样严重?难道真是谋杀?要不要报官?”刘志皋吃惊的问道。
“不要报官,既会影响郭家声誉也怕涉及我们,我只是感觉不对劲,其实他们现在也不敢害秉一,大叔刚殁,秉一若有事,那不明摆着是谋夺家产吗?还不致蠢到这程度吧?我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先作个准备。”大厅里那阴鸷的眼神肖风老忘不掉,他既没和这里的人结怨,也很少有人认识他,那人的恨意只能是因郭秉一而来,这就有问题了。
饭后,他仔细询问了跟随郭夫人的大丫头梵音:“老爷和夫人最近和以往有些什么不同吗?”
梵音垂着头小心地答道:“没什么不同,老爷非常喜欢夫人,从没和她红过脸,夫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老爷不会不听,这些年夫人信奉观音,很少管家事了。”
“那谁管的家事呢?是大姨娘还是二姨娘?”
“不是,是大总管郭宏,他在郭府长大,跟着老爷夫人管事也有二十多年啦!”
“嗯,再仔细想想,一定有什么遗漏?”
梵音想想说道:“最近这两年,老爷到夫人房中的时间少了,上月有一天他本打算就宿夫人房中时,不知为何说想喝大姨娘的御米茶,不喝不舒服,于是临时又要去东府,那天还是我带着几个丫头提着灯笼送他过去的。”
“什么御米茶?”
“不知道。”
当天下午,肖风走访了东京最有名的草药郎中,问到了御米的药用功效,那郎中说:“御米,文人都叫它米囊花——“
“什么?米囊花?”
“是啊,御米由波斯传到中土有一、二百年了,那的人叫它神花,这花中有囊,花落果出,割破果有乳白色的汁液流出,隔夜会变成黑色,将汁冲水,可提神醒脑,腹痛、下泻、气喘、浑身疼痛都能治。我经常给病人抓的,只是一粒果没多少汁液,贵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那东西有没有毒呢?”
“我抓的药不少人吃了没事,不会有毒的。但是大剂量或者常服对身体有没有伤害却不知道,那药那么贵,没病谁会瞎折腾?”
回家的途中,肖风让牛崽在市面上买了一对小兔,牛崽拎着个兔笼直叹气:“唉,这下我们六畜差不多齐了,只欠猪了。”
方正听得实在想笑,忍得肚子都痛了,捉狭地说:“早齐了,你不身兼数职吗?”
“什么?”牛崽没想明白。
“没什么,他说你一个人又要照管马、又要照管狗。”肖风为他解释道。
快小晌午了,郭秉一带来的三十多人在落红轩等了一个多时辰,肖风方姗姗来迟,他走进最里面的一间空房上首坐下,身前垂下竹帘,总管郭宏让那些人分别进房,肖风看完众人后吩咐郭宏道:“让他们干自己的事去吧,他们都是清白的。”郭宏对这个年轻人特别的好奇,看一看就能分清好坏?太神奇了,几年前他来郭府东园祭奠肖飞云时曾见过一面,老爷当时并没告诉他那少年是谁,但他知道那人与郭府关系非浅。
大姨娘毛映秀带着几个贴身丫头也生气地来了,郭秉一召唤,她不敢不来,到底他是嫡子,尽管外人所知甚少,名义上郭家却是要由他继承的,叫她气愤的是过了隔门来到南园,三少爷连个影毛都没有,接见他的是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奶臭未干的小子,那小子太不懂礼貌,大模大样地坐在一排垂帘前面,见她进来不起身不说,连个招呼都没有,只说:“坐吧。”
她昂着头坐在椅上,带些鄙视地扫了他一眼,觉得那小子眼神冷得可怕,浑身带着一股萧杀之气,她不愿呆在这种氛围中,沉声问道:“三少爷呢?他不在我可要走了!”
“秉一委托我找你问话,事关你家老爷,你不能走也不许说谎。”那小子高高在上就像临案的太爷:“米囊花种你从哪弄来?是不是常给你家老爷冲水喝?”
“是啊,老爷喜欢喝那茶,一天不喝他身上就不舒服,我兄弟管着茶行,是他给我弄来的种,我房前房后都栽着呢。”毛映秀心中不爽,说话底气十足,那茶她也曾喝过,会有什么问题?
肖风面无表情的说:“那好,毛姨娘到我这也喝碗御米浓茶吧。”他一摆手,站在侧面的方正端起桌上三碗茶中的一碗,将那一碗奶白色的液体送到她面前,她一点都不迟疑,咕咚咕咚喝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她喝完皱着眉怀疑地问。
肖风也不答腔,挥挥手,牛崽把她拖进垂帘内,她惊奇地发现二姨娘、郭秉一三兄弟全坐在帘后,听得帘外肖风说:“今天能找出毒害大叔的凶手,你们坐在这看,不许出声。”
一会,门外走进一个中年汉子——郭忠的娘舅毛尚贤,正是大厅见过的那人,肖风说道:“毛舅爷坐吧,这些天辛苦了,我这泡了碗浓浓的御米茶,喝下解解乏。”
方正照例端上茶,那人眼露惊慌忙道:“不,我不渴,不喝!”
“少主所赐怎能不喝?”方正一手托起他的下巴捏着嘴就要往里灌,那人拼命地挣扎着打落碗大叫:“不要,有毒!”
“什么有毒?御米吗?”肖风嘲弄地问。竹帘掀开,帘后众人走出来。
毛尚贤当场愣在那里,肖风寒彻骨髓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抖,他不由自主地跪下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
肖风道:“你为了谋夺侵占家产,哄骗姐姐日日敬这茶悄悄毒害大叔,大叔已现毒象,她不知药性,还冲上浓浓的一壶才要了大叔的命。世人皆不知一定量御米(罂粟)有致死作用,偏偏你知,所以不敢喝了?可惜刚才你掀翻的不过是一碗羊奶,真的这碗还在桌上,我猜你不会愿意送交官府等待凌迟处死吧?那就别浪费了,这御米茶够贵的。”肖风轻描淡写地说。
“饶命!绕命!”毛尚贤向肖风膝行过来,肖风衣袖轻拂,一股大力将他掀得仰面跌倒,他又惊又怕,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扭头爬过来抱住姐姐的双腿嚎啕大哭,“姐姐帮帮我!阿忠啊,救救舅舅!舅舅全是为了你呀!”毛映秀泪水长流顾不上擦,她跪伏在地心痛丈夫的死,恼恨弟弟心狠手辣,但到底是一母同胞,却也不愿他去死,她不住的对着郭秉一和肖风磕头,也不敢开口央求。
“你真是全为了郭忠?哼,未必!你茶行的亏空还少了吗?钱,我可以不究,因钱害主,其心当诛!”肖风停了停又道:“我本来不打算告诉大家,但为了秉一的安危我得说了,郭家所有商行的财产全是我的,是我委托大叔经营,这是大叔亲笔写下的契约,还有大叔和秉一的手印。秉一跟了我九年,我只信任他一个,若他有什么事,我将收回郭家一切!为了郭家的声誉我想今日之事大家一定不会外传。”他说罢起身带着秉一和方正离开,牛崽掏出契约给众人看了,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内衣口袋。
郭忠扶起娘说:“娘,起来吧,他害死爹谁也救不了他。”众人离开,房中只留下牛崽和嚎啕大哭的毛尚贤。
秉一突然折回对牛崽说:“老三,带他到二姨娘房中去喝茶!”
“知道了!”牛崽干脆地答道。
第二天钱祁父子赶到,第四天龙三赶到,当天下午郭府出殡,毛尚贤作为陪葬被埋在郭才墓前地下,无棺也无坟。
“我要让他永远受到郭府后人的践踏!”难以相信长久信奉观音的郭夫人在恼怒悲痛之下也会说出这样的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