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行者
“娘亲,娘亲!”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与惊讶,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地指着前方那尊高大的神像,眼睛睁得溜圆,“这神像怎么变样子啦?”
郑夫人微微一怔,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抬眸望去。在缭绕的香烟和斑驳的光影之中,那尊神像庄严肃穆地矗立着,周身散发着柔和而熟悉的金光,哪里有什么变化?
“这孩子,真是胡闹!”郑夫人柳眉轻蹙,神色间满是懊恼与焦急。
“今日来拜神就不该带你同来,瞧瞧你,尽说些胡言乱语,冲撞了神明可如何是好!”
话语间,她的双手已急匆匆地伸出去,紧紧地拽住身旁孩子的胳膊,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似是生怕晚了片刻,便会触怒眼前那尊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天帝金身神像。
她的目光在孩子和神像之间来回游移,眼神中满是惶恐与不安,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快,赶紧跪下,给天帝大神叩头赔礼,祈求大神莫要怪罪。”
只见那金身大神,身着九章法服,每一道纹理皆仿若蕴含着天地至理;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明珠璀璨,熠熠生辉,垂下的旒珠随着殿内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晃动,更衬得他面庞神秘而深邃。其相貌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双眸仿若藏纳星辰,仅仅是远远一望,便能让观者心生敬畏,不由自主地拜服于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之下,敬意油然而生。
大神身侧,矗立着两座仙尊雕像,皆是选用上乘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木质纹理细密而华美,再以金粉细细点缀装饰,更显其尊贵非凡。一座雕像面容狰狞,怒目圆睁,仿若能洞察世间一切罪恶,那扭曲的神情和紧绷的肌肉线条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似是下一刻便会从底座上跃下,降妖除魔;另一座则慈眉善目,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含着慈悲之光,仿若能包容世间所有苦难,面容和蔼,线条柔和,宛如一位悲悯众生的在世活佛。二者皆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静静地守护在大神身侧。
此时的郑夫人,内心犹如乱麻,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她其实也隐隐察觉到些许异样,可在这风云变幻、人心惶惶的世道之下,即便是心有疑虑,又有谁敢轻言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无端的灾祸,累及家人。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佯装镇定,催促着孩子赶紧行礼赔罪,试图以此来平息那莫名涌起的惶恐之感。
自前年那场诡谲的旬日血雨倾盆而降,周边方圆百里之地便仿佛被不祥的阴霾所笼罩,往昔的安宁祥和尽皆消散,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郑家身为这百里之内声名显赫的富足大户,亦难以独善其身。血雨过后,佃户们为求生存,纷纷背井离乡,致使农田荒芜,荒地接连成片,曾经繁荣的景象不复存在,只余下满目凄凉。
眼见家族产业受损严重,郑家上下忧心忡忡。更为要命的是,在这等灾异频发的动荡时局下,民间传言四起,皆云此乃触怒仙灵所致。为平息天怒,挽回些许损失,郑家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来到这大皇神殿,心怀敬畏与惶恐,庄重的祭拜,祈求上苍垂怜,仙灵庇佑,以期能驱散这漫天的厄运,让家族重拾往昔的生机与安宁。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曾国洛州,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令人心碎的凄惨画面。大地干裂,寸草不生,绵延千里尽是荒芜,仿若被世界遗忘的绝境。饿殍横陈于野,白骨累累,散发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无数百姓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了亲人和家园,为了苟延残喘,他们被迫背井离乡,踏上未知的逃亡之路。
曾经热闹的街巷如今一片死寂,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破败的房屋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苦难。谁能料到,仅仅两年之前,这里还是一座人稠物穰、繁荣昌盛的小城,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店铺林立,孩童欢笑,行人匆匆,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洛州仿若被诅咒一般,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徒留一片荒芜与悲凉,成为了这乱世之下的悲惨注脚,叫人唏嘘不已,扼腕长叹。
赵家的老人面容憔悴,身躯如秋风中的残叶般无力,缓缓地斜靠在城门前那棵历经沧桑的古树旁。岁月的刻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眼眸中满是深沉的哀伤与无奈。他用尽全身力气,极目向远方眺望,目光穿过荒芜的原野,只见远处山谷之间,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那些身影在崎岖的道路上踽踽而行,渐行渐远,仿佛是被命运的洪流无情卷走的落叶,渐渐消失在天地的尽头,只留下一片死寂与荒芜,和老人眼中无尽的落寞。
这位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的老人,往昔曾是一位悬壶济世的郎中。或许是医者的敏锐直觉让他提前窥见了未来那如深渊般黑暗的一角,冥冥中知晓了命运的走向。在这生死抉择的关头,他毅然决然地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后代,像是把一颗珍贵的火种传递下去,而后平静地选择独自面对死亡的降临。
此刻,眼前这稀稀拉拉的人群,已是这座小城最后一批离去的人了。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似是要将小城过往的繁华与安宁一并带走,徒留下一片死寂与荒芜。从此往后,这片土地的未来被迷雾重重笼罩,一切皆是未知之数。那些逃离的人们,踏上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是能够在远方征服苦难,寻得一方新的乐土,还是会在漂泊中迷失方向,从此浪迹无依?
老人倚在墙角,浑浊的双眼望向远方,心中五味杂陈,只是此刻,生命的余晖即将消逝,他已无力去探寻这些答案,诸多思绪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这清冷的空气中。
古树前蜿蜒曲折的小路,宛如一条阴森的丝带,直直地通向城西那片阴森的乱坟岗。时下已然入冬,初冬的寒意如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万物仿若被抽走了生机,一片死寂沉沉。呼啸而过的北风犹如凛冽的死神镰刀,冰冷且无情,将那些在南飞途中本就疲惫不堪的鸟儿无情地斩杀于半途,它们的身躯僵硬地躺在路边,成为这死寂天地间的悲凉点缀。
老人瘦骨嶙峋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他的脚步踉踉跄跄,每一步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同在泥泞中艰难挣扎的困兽。破旧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无法为他抵御这彻骨的寒冷。岁月无情地侵蚀了他的身体,却未能磨灭他内心深处那份对故土的眷恋与执着。或许,真如世人所言,人皆有落叶归根的情愫,老人自然也不例外。即便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他的步伐依旧坚定,眼神中透着决然,朝着那乱坟岗中家族墓地的方向,孤独而又顽强地蹒跚前行。那是他灵魂最终的归宿,亦是他一生的执念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