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眼万年
这段词念得气势十足，借助水面传达到远方。
这声音似乎带着天然的颗粒感，仿佛丝绸掠过陶罐表面，既柔润又隐约透出沙哑的张力。
每个音节落地时轻重分明，语速不快不慢，远远地却能钻进听者的耳朵里，配上这样世间难寻的琴声，似乎一下就将人代入到岑远舟的世界中去。
是幼时勤勉求学的艰辛，是国子监少年的意气风发，是朝中局势动荡，身入浮萍的漂泊无依，是第一次手握权柄，亲手杀人的微微颤抖，是临危受命，拯救万民的殷殷期盼，是好友离去，独钓寒江的孤独。
是独一无二，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像陪伴岑远舟走过一生，如今他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跨越山海，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岸上的游人几乎是顷刻间就聚集起来，惊呼声不断响起。
尤其是士人们，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竟然是岑远舟！画中人走入长安，简直闻所未闻！”
“他唱的那词，应当是前两年《万里》刚出时的判词，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是极！当时改过数版，《长安日报》还广收文章以探讨，我也寄了去，那时年少轻狂，还认为自己可以写得更好，如今看来，这一首词便是最贴切的了！”
一群朝官更是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温璟和友人们死死的扒在桥栏杆上，生怕被抢了好位置，此刻激动的心情不亚于见到前朝大儒。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他来长安的时间不长，自然是没听说过之前的戏园活动，如今只觉得整个人的心都跟着船上的人走了。
漫天的花瓣飘落，更是给眼前这画中人增添了朦胧和神秘。
温璟感觉自己此生都没有这么大胆过，手中刚买的花用力一抛，竟是恰巧被岑远舟接住，他含笑的眼眸往温璟瞥了一眼，微微颔首。
温璟此刻终于知道，什么叫一眼万年。
此刻他也想不到，几十年后，他再次回到故地，想起这一幕，仍然会有热泪盈眶之感。
年少时追过的一本漫画，竟是长远的影响了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让他能够在这条充满泥泞的为官之路上，咬牙坚持下去。
。
几个贵女此刻也顾不上嫌弃这小小破破的茶馆，纷纷站了起来，围在窗边。
“这...简直和画中一模一样！”
“之前戏园那次我错过了，没想到竟然有如此震撼！”
“天哪，你们看，他今日穿的那套衣服，不正是岑远舟最受追捧，皇帝嘉奖的那一套？咱们当时都快紧张死了，尤记得他拼上性命，才得了皇帝青眼。”
说到这个，几人不禁感慨万千，那时剧情正进行到岑远舟落入险境，几人眼巴巴的等着春在堂出新册，可是难熬。
如今再看到这一幕，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一群人中，倒是狐面女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和其他人不同，她不爱所有角色，单单只喜欢岑远舟，一度沉迷，甚至择婿都要以岑远舟的标准，凡夫俗子都入不了她的眼。
此刻她完全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眼里只有这画中人，徐徐随船向她靠近。
越是走近，那眉眼显得更是立体。
似有所感，岑远舟突然抬头，正巧与狐面女子对视。
刹那间，她的心被击中了，竟然直愣愣的落下泪来。
在无数个夜里，她都憧憬着这样的一个人的出现，哪怕他不是真实的，却给了她真实的力量。
是岑远舟至情至性，永不言弃的生命力，才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做父母的提线木偶。
跨越无数个日夜，画中人突然和她对视了一眼，她感觉手脚发烫，心跳加快，怎么会？明知道这是假的，心里竟然控制不住悸动。
突然，风一股脑的倒向北侧，飘纱来的刚刚好，挡住岑远舟的身影，他的身影若隐若现，花神执笛，配合起刚刚的古琴声，由轻转重，又戛然而止。
这是一首送别曲。
他走的悄无声息，经过桥洞，就在那些薄纱吹过的时候，突然消失在船头，轻飘飘，却在人的心里浓墨重彩。
穆月回到船舱，顾秋白忍不住给了她一个拥抱：“你太棒了！”
要不是于礼不合，顾秋白甚至想亲她一口。
还是这个方案好，老祖宗实践得出，留白的艺术是最动人的。
最开始顾秋白的计划是像之前一样，由花神和岑远舟扮演一些小剧场之类的，后来穆月却说，每个人心中有不一样的岑远舟，最好是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给游人一些遐想的空间。
后来经过多次试验，的确是不说话的版本最好，光光站在那里，就已经让读者感慨万千了。
太具体的东西，就会破坏意境。
这次花神节，不管是船体的改造，还是薄纱的材料，游戏环节的设计之类，孟然，穆月都没少出力，算是几人共同完成的作品。
至于所谓和岑远舟有过对视这点，其实穆月只是随机看看，她目力极佳，和谁对视都点头，反正不说话，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样的乌龙，反倒是造就了后来的许多故事。
直到岑远舟“消失”，游人才如梦初醒，开始疯狂的朝船上扔起花来。
今夜本就是花神节，最不缺的就是花了，孟然往外探出看了一眼，啧啧称奇：“还得是岑远舟的人气高啊，这么多花，往年从来没见过。”
游人中不乏有不了解情况，根本没看过《万里行舟》的，此刻也被这盛况吓了一跳：“为何要给那人扔花？发生什么事了？”
有陌生人应道：“别管了，跟着扔就是了，万一有奖励呢？”
“就是，花神节图的就是开心，往年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载着满船的花，花神们全体出来谢幕，各执乐器，微笑着向岸上人告别，游船渐渐远去，隐匿在深深的桥洞隧道中。
岸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漫天的花瓣，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也许今夜花神真的来过，为这新的一年，送上丰盛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