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番外:此景静好,此情长存。

中元节番外:此景静好,此情长存。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正是玉露生凉的中元节,坊间传闻鬼门大开,无人供奉的阴魂野鬼便会回到阳间来寻供奉。

黄昏时分,流霞似火。

“七月半,开鬼门儿。”

“鬼门开了出鬼怪。”

……

“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

“掉进河里回不来。”

燕江边有稚童徘徊枫树下,稚嫩嗓音唱着词意可怖的童谣。

铮铮琴音传来,似裹挟着旷远山河的肃穆,空灵而低沉,哀婉中又似轻唤。

天边潇潇暮雨忽落,稚童四散而去,琴音仍存,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悲戚。

凉亭内端坐琴桌前的男人白衣如雪,乌发如瀑铺在肩头,清隽眉目间平淡如水。

青石小径一道墨蓝的身影缓步而来,单手持伞,另一只手中提着黄油纸包,每走一步,皆像是踏在琴音之上。

黎枢将黄油纸包放在琴桌上,拢了滴水的油纸伞,轻笑道:“西街高氏的牛乳红豆糕,路过时顺手买了点。”

抚琴的指节顿住,琴音戛然而止,燕宿抬眸,“这话你在王府时,曾说过一次。”

黎枢微怔,旋即笑道:“何时?”

燕宿收敛视线,垂目轻轻摩挲琴弦,“自己想。”

彼时他刚重返朝堂,遍体鳞伤,不知将多少珍贵药材喂了海棠花,那时黎枢每日去寻他爱吃的糕点,也借口路过。

良久,燕宿低叹:“七年了。”

自他与黎枢重逢至今,已然七年。

思忖间,黎枢已然落座在他身侧,低声笑道:“逗逗你罢了,自然记得。出宫一次这般不易,宿儿还闷闷不乐?”

“并非。”燕宿偏过头扬起抹浅笑来,又轻声:“太子妃近期便要产第二子,待她平安产子,我便下旨,命太子登基。”

燕帝登基不过五年,勉强将先前四分五裂的天下整合统一,经商通贸,九州安稳。

见天下渐定,燕宿也便准备离去。

“好。”黎枢含笑握住他微凉的手掌,话锋一转,“方才的曲子是渡灵吧?倒是许多年未曾听过了。你孝服加身,又弹渡灵,想唤何人?”

上一次听,似乎还是出征之前,大抵已经六年。

“我也不知。”燕宿轻叹,望向远处雨中的模糊山河,“来时见护国寺的盂兰盛会,只想着这些年死的人太多,唤也不知该唤谁回来。今夜要放河灯,晚些回宫吧。”

黎枢眸子泛起几分异色,宫中晚上的确会放河灯,可燕宿却从未过问这些。

燕宿伫立在檐下,仰首去望潇潇暮雨,白皙下颌极为精致,几年的时间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痕迹,仍旧是当年那个少年郎。

思忖间,黎枢忽然想起,他所见燕宿宠辱不惊,或是铁血冷厉,或是温润淡雅,唯独未曾见过他年少恣意鲜衣怒马。

他瞧的过于专注,视线灼灼,燕宿终于回过头来轻声:“有些倦了。”

黎枢当即斜卧着敞开双臂,“睡会儿,入了夜再带你去放河灯。”

“好。”

燕宿牵唇温声一笑,便凑去极熟稔地躺在黎枢怀中,衣袍交叠,墨蓝如海,素衣胜雪。

恍惚间,周遭皆是皑皑的白,一望无际。

记忆与之相同,一片空白。

我是谁?

“燕宿。”

有声音忽近忽远地传来,听不真切。

“宿儿?”

有人在耳畔低语,这声音很熟悉,熟稔地像是日日听着般,咬字都带着几分缱绻。

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绸缎帷帐,随即便是一张昳丽而熟悉的脸,那人美的难辨雌雄,只是此刻满目担忧,又噙着些许柔情。

记忆顿时涌入脑海,燕宿恍然记起,他名为燕宿,此地是寝宫,而他则是天陵开国的首位……皇后,还是个男人。

“黎枢。”

自然而然地唤出这个名字,这是他的皇帝夫君,厉姓的天玑皇室遗孤,重新夺了天下,一统江山,尊其为帝。

“早朝都散了,你还未醒。”黎枢戏谑,伸手去扶了扶他的腰,“昨夜太累?”

燕宿瞬间无暇顾及心里那一丝丝的违和感,脸颊泛红,一把推开对方的手,只可惜未曾习武力道也不如黎枢,竟是没推开,只瞪着一双眼,纯粹又干净,怒嗔:“你住口!”

黎枢笑出了声,把人搂怀里极亲昵地吻了吻他脸颊,“不说了不说了,带你用早膳。”

于是只穿了件素白亵衣的小皇后便从榻上被人抱了起来,燕宿并未挣扎,安安静静地拢上了黎枢的脖颈,却觉得总有何处不对。

他该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至到被人抱在桌前,燕宿心里怪异感更浓,他应当是习惯了这种事的,可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别扭。

“今日是中元节,惜娘娘去了盂兰盛会,你兄嫂近日在江南,传回了消息,尽可以放心。”黎枢仿佛习惯这种事,还亲自为他布菜。

“中元节?”燕宿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黎枢统一天下后并未伤及他皇兄燕旭性命,甚至留下了母妃风惜,这些燕宿是知道的。

他近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燕洵呢?”

黎枢面色古怪地瞧向他,“他不是早就失踪了?不过我先前查过,似乎在与赤魂教里那脑子有病的混蛋游山玩水,许久未注意他们的动向了。”

燕宿:“……”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低声一句:“也好。”

美好的不真实,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用过早膳燕宿便衣衫不整地窝在黎枢怀里,与他同处理政事,外头忽而传来内监的声音:“太子殿下您回来了?奴才这便去通报。”

燕宿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太子?黎枢儿子?总不会是他生的吧?

直到这位太子进来,青春年少,像极了他兄长燕旭,他脱口而出:“白苏?”

太子愣住,“什么?”

燕宿哽住,他方才为何要那么唤?

黎枢便搂着自家的小皇后轻笑:“过几日便及冠了,你父母不在,我与宿儿商议赐字,白苏可好?”

燕宿茫然,他当真不记得何时商议过此事。

太子摊开手,“陛下决定就没问题,不过臣此番来另有他事。”

“何事?”

“臣结识一女子,乃是平阳郡守公孙珣小女,求陛下赐婚。”

燕宿扶住额头没说话,太子便顿时紧张起来,若是叔父不允,只怕陛下也不会松口。

然而事实上,燕宿只是在想,这一幕为何如此眼熟?

总觉得此情此景,曾历过一遭。

片刻,燕宿伏去黎枢耳畔轻声:“允了吧,那姑娘不错。”

黎枢眼神变了变,指尖暧昧地摸进了小皇后的衣襟,蹭着他腰侧,同时挥了挥手,“召公孙小姐入宫,若是不错便允了。”

“多谢陛下!多谢叔父!”太子愣后便是喜出望外,行了礼便自觉退出。

前脚太子刚走,后脚皇后就被摁在龙案上,陛下吻着微烫的耳廓,沉嗓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女人不错的?”

燕宿红着脸,紧抿唇不吱声。

他……哪里知道啊?

于是刚从龙榻起来不过一个时辰的皇后又在龙案上被撩的意乱情迷,极近荒唐。

——

近黄昏时分,被折腾到昏睡过去的燕宿醒来,望着轻轻浮动的床幔不知所措。

他瞧见他的皇帝夫君走进来,对他轻声细语:“该起来用膳了。”

燕宿却忽然道:“今日是中元节,想放河灯。”

“什么?”黎枢愣了一下,旋即道,“为你父皇?”

“……算是吧。”

再无其余亡故的故人,燕宿也说不清他的河灯为谁放。

夜幕沉沉,莲池内菡萏未败,开的妍丽。

燕宿将燃烛的河灯推入,黎枢便配合地以内力柔劲将河灯推出去,周遭暗香浮动,流淌着皎皎月光。

“我初见你时,便是在此处。”黎枢轻笑出声,将人揽入怀,“你可爱的很,还送了我白玉哨。”

这燕宿是知道的,那日他驻足莲池边,黎枢从树上跳下来,带着他出去疯玩了整夜,回来时还挨了母妃的训斥。

但他总觉着有些奇怪,似乎……本不该如此的。

“黎枢。”燕宿突兀出声,望着月色出神,“若那日境况截然不同,你可还会爱我?”

全然不知燕宿为何有此一问,黎枢却认认真真道:“自然,无论何等境况,你都是你,我为何不爱?”

周围的一切都称心如意,燕宿轻轻靠在黎枢肩上,他听见黎枢问道:“河灯里许了什么愿?”

燕宿便轻轻吐字,清越嗓音如清泉。

“一愿逝者已矣,生者安好。”

“二愿海清河晏,江山清明。”

“三愿……”

此景静好,此情长存。

——

夜里就寝时,燕宿躺在黎枢怀里,却是辗转反侧。

周遭被白雾弥漫,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涌入了不同的记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生。

母妃惨遭赐死,东宫漫天大火,天牢恩师背叛,城外连夜逃离。

当一切散去时,又是身处混沌。

远处白雾中站着个人影,身着白衣,长发束起,他笑了笑,眉眼竟与燕宿三分相似。

“燕宿,该醒了。”

燕宿的眼神从迷茫转为冰冷,他冷声:“燕洵。”

燕洵摊开手,“逝者已逝,你还何必敌意这么大,今日中元节,我来送你一场礼。”

从小到大兄弟二人便水火不容,送礼还是头回。

燕宿回想起方才一切,迟疑道:“什么意思?”

“那场梦。”燕洵仿佛变了个人,不再那般阴郁,他笑的仿佛无牵无挂,“是我欠你的,若当日我未曾回宫,这便是该发生的一切,你还是那个可以懵懂的小皇子。我做错的事,拿命抵了。可毁了你的人生,只能还这场梦予你。如今浮生一梦,是该醒了。”

燕宿忽然心口酸涩,眼眶也酸的难受。

他想说些什么,眼前却蓦地模糊起来。

“宿儿?”

燕宿缓缓睁眼,一滴泪便自眼角滑落,留下泪痕。

他还在凉亭内,睡在黎枢的怀里。

小雨已经停了,空山新雨后,正是流霞似火之际。

燕宿蜷指轻轻蹭去眼角泪痕,便见黎枢关切道:“怎么了?”

“无事。”燕宿将脸埋在他颈窝,片刻,又轻声:“做了场梦,乍然醒来,有些怅然若失罢了。”

“有我在,还有什么好失的?”黎枢低头落了一吻在他耳尖上。

半晌,燕宿闷声闷气:“梦里你会抱我去用膳。”

黎枢哽住,有些哭笑不得,“今夜便抱你用膳,不是还说要放河灯?雨停了,走吗?”

“走吧。”

燕宿从他怀中抬起头,刚坐起身,便被人给横抱了起来。黎枢足下生风,运起了轻功,只能感觉到风挂在脸上,扬起青丝,衣袂翻飞。

黎枢的朗笑声随风入耳:“如你所愿,先抱你去放河灯如何?”

燕宿默默无声地答了句好,仰首望着男人霞光下的侧颜,精致如玉,遂又阖目无言许愿。

——此景静好,此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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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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