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败局
裴聿衍见此去无路,已是山穷水尽了,果决地抽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刀,转身看向裴寂。
“你以为你赢了么?”
裴寂寡淡地抬了下眼皮,轻歪了下脑袋,眼中是明晃晃的轻蔑之意,谁输谁赢很显然地摆在了眼前。
可裴聿衍却蓦地大笑起来:“你与我不同,看似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实则你很容易心软,有软肋的人注定坐不上皇位。”
他说着拍了拍手,就见大殿侧边的门被推开,侍卫挟持着一人走了进来。
“守拙……”
被人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竟是姜太后。
裴寂衔着笑的嘴角,缓慢地耷了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线,面无表情,但谁都能看出,他在不高兴。
“裴聿衍,你还是不是人,哀家是你嫡亲的祖母啊。”
裴聿衍用拇指拭去了嘴角的血痕,走过去,一把攥紧了姜太后的手臂,另一只手接过匕首,直直地抵在了那脖颈上。
他的动作并不轻柔,匕首又极为锋利,瞬间就划破了皮肉,血水随之溢出,浸湿了半高的衣领。
姜太后虽说见多识广,是这后宫的胜利者,但也是养尊处优没受过半点伤痛的。
哪里吃得消这样的恐吓和刺痛,没忍住低呼出生。
“你,你这畜生。”
裴聿衍却半点都没被激怒,反而听着她的谩骂,疯癫般地笑起来。
“大畜生自然生出小畜生,祖母又如何,孤连父皇都杀得,还差个祖母不成?”
“你,你,吾儿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母后若还活着,定要被气死。”
裴聿衍的笑声一滞,面容变得阴森起来:“母后?你还好意思提孤的母后,当初她是为何病故的,难道要孤提醒您么。若不是你这老妪,日日要她请安,她怎么会在酷暑天里不慎中了暑气,早产生下孤。”
“你却半点没有悔过之意,甚至立即以照拂幼儿为由,将她嫡亲的妹妹召进宫为妃。”
姜太后没想到这些往事,他竟都知道。
她想要解释,当初并不是有意让皇后来请安的,实在是她那阵子头疾发作,皇帝又不在宫中。是皇后孝顺,非说要来侍疾。
出了那样的意外,她也很自责。
看着襁褓中的太子,见皇帝崩溃难耐,才会提出让皇后的妹妹入宫伴驾。
她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想着嫡亲的姨母,总会对太子仁善些。
“你可知道贤妃这些年都是怎么待孤的,若非孤命大,又怎么能活到如今。”
“但……但皇帝待你是好的,你尚在襁褓中,便封你为太子,为你开蒙,教你骑马射箭,他从未对别的孩子如此上心过。”
裴聿衍轻嗤了声:“他不是对我好,他是愧疚,是怕母后的亡魂回来找他。他若真的待我好,又怎会疑我猜忌我,甚至令秘密召裴寂入京,不都是在防着我。”
“虎毒不食子,他不过是怕背上杀子的骂名会遗臭万年,他没有我心狠,所以现在躺在那的人是他。”
裴寂冷着眼看他们祖孙二人对话,就像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直到那刀子因为裴聿衍的颤动,又深了一寸,鲜血瞬间满溢了出来。
姜太后头次直面死亡,她的双目睁圆,恐惧与惊慌下,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了。
“阿衍,哀家是你祖母,哀家从未想过害你啊。”
“守拙……”
她再次看向了裴寂,眼底的无措,让她看上去不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与那些畏惧死亡的普通人无异。
“想要救她么,你只要砍断自己的手臂,束手就擒,孤便留她一命。”
裴寂冷冰冰地看着他,嘴角翘了翘,张开双臂往后退了大步。
甚至随意地朝他划了下手掌:“自便。”
裴聿衍以为他是在做戏,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比之他所见过的人都要狡猾。
手上的匕首又朝内深了一分:“你想要激孤,你以为孤不敢?”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孤在意的人。”
那血已经打湿了脖颈一圈的领子,姜太后的唇色肉眼可见地惨白起来,她的双眼哀求地看着裴寂,连话都不敢说了。
她对不起小儿子,现下裴聿衍拿她的命去还儿子的命,她不敢再开口喊他。
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她的心底都会哀伤难过。
“守拙,别管我……”
这次她说的不是哀家,是我,是作为母亲的她,而不是身为太后的她。
裴聿衍见他是真的不在意,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他又看错了?
世人都以为裴寂冷血,可他却觉得对方是渴望亲人的,至少姜太后受伤,他肯定会乱了分寸。
可他怎么没反应,他与他一样心狠么?
若姜太后真的死了,没了这张最后的底牌,他还如何能逃出去。
裴聿衍听见殿外传来了隐隐的叫喊声,似乎是裴寂的人马赶到了。
再拖下去,他就真的走不掉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分神,他感觉到有阵寒风从他眼前袭过。
等意识到不对时,手腕一疼,竟被人生生折断了手骨,匕首则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被他禁锢住的姜太后,也顺势滑落在了地上,而他根本没工夫去管别人,已是膝盖一疼,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听见那个低沉冷漠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如此,你我两清。”
这话是对着姜太后说的,他所谓的两清,是她生育他一场的恩,以这条命还给她了。
姜太后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发红,只是失血过多,让她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便彻底昏死过去。
裴聿衍想错了,裴寂就是这般冷情冷性的人。
他对亲情所有的渴望,早就死在了无数次的战场上。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太后也好,皇帝也罢,与他而言不过都是芸芸人海中的一个,甚至还没他身边的亲随重要。
而让他改变的人,是卫南熏。
是她将那颗冰冷死去的心,重新有了温度和心跳。
“孤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聿衍屈辱地跪着,却仍是不服地仰着头,吐出口中的鲜血,双目赤红地看着他。
他不服,不甘心,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裴寂低头冷眼看着他,只觉得他愚蠢又可怜。
皇帝虽然疑心他,却从没想过让他死,几个皇子年幼才学各方面都不如他,若他能继续装下去,这大燕的天下早晚是他的。
只可惜,他没能经受住考验,自己将自己逼到了死地。
不过也多亏了他,若不是裴聿衍那点心思,卫南熏也不会为了躲他,一而再撞上自己。
他又怎么得来这桩姻缘。
想到卫南熏,裴寂的眼中有了难得的暖色。
他轻巧地卸掉对方的手臂,看着那人如蝼蚁般痛苦挣扎。
居高临下,淡声道:“死人,没资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