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迟来的表白

所有人都说，顾修铭这个人，宛如谪仙，不似俗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俗人。

他不仅有那些大情怀，还有一些小心事。

他喜欢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只要轻声念他的名字，就忍不住微笑。

朱、景、宁。

他的学生、他的知己、他的恋人。

以及这个国家的君主。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能够让他后悔地感慨道：“如果这件事没发生，我们就不会相爱了”。

从一见面开始，他们就不自觉地被彼此身上的气质吸引。

对方是神秘的，但这种神秘并不影响对方的美好，他们从一开始就毫无理由地相信了彼此。

如果一开始没有多管闲事就好了——

可是顾修铭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道大雨中静立的人影，孤独、傲慢、脆弱、冷静，如此复杂的气质，甘冽又醉人，是命运喂给他的毒酒。

一次是这样，一百次也是这样，他总会停下来，与他搭话，被他吸引，然后稀里糊涂地当了他的老师。

他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像秦无极这样的，才能担得起一声“先生”。

他什么都没教给朱景宁，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仓皇逃脱的背影。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段感情既然不那么普通，就注定不会那么长久。

如果朱景宁选择退缩，他一定会好好地放他离开。

他从没想过，先放手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同时，无时无刻不再克制自己的后悔。

顾修铭并不是个脆弱的人，可是他真的为朱景宁流过太多次眼泪。

他猛地抓住了秦无极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哀戚道：“景宁……是当今太子。”

秦无极浑身一震，道：“你……你跟他私交很好？”

顾修铭泪流满面，道：“是。”

秦无极狐疑道：“这有什么可哭的？太子要造反了？”

顾修铭道：“我……我爱他。”

他有很多很多说辞，比如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但是立场不同，所以反目成仇了。

可是他不想这样说。

他不想跟朱景宁当君臣，或者说，不仅仅想当君臣。

他就是喜欢朱景宁，只喜欢朱景宁，喜欢到根本藏不住，也不想藏。

秦无极又羞又怒，道：“胡闹！”

顾修铭很是可怜地瑟缩了一下。

到底还是顾及他的病，秦无极的声音低了一些，却还是很激动，道：“且不说人伦道德，就论身份地位——他可是将来的君主，注定要三宫六院，你难道要不入前朝入后宫吗！”

顾修铭低声道：“他不会三宫六院的。”

他没问过朱景宁，但是他相信朱景宁。

秦无极冷笑道：“呵，你当真是昏了头，怎么敢这么说？”

顾修铭抬起头，眼里的泪泛着光，道：“他也爱我，我知道的。”

秦无极大怒，道：“爱！爱！爱！你懂什么是爱！权势面前，父母对子女的血缘至爱都算不得什么，正经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何况你这没名没分的野鸳鸯！你一个男人，难道要学那些话本上，为情爱死去活来的吗？他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

秦无极道：“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拎不清——他随时都有退路，你有吗？自古后妃难当！寻常夫妻吵架，左右不过是口角罢了，和帝王吵架，你命都没了！”

顾修铭咳了咳，低声道：“我知道。”

秦无极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顾修铭道：“但是我不在意。”

他很少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向来冷静自持，不仅是教养使然，也是生性如此。

他总是谨慎的，他总是克制的，直到遇见了朱景宁。

原来做正确的事情，也能让人抓心挠肺。

心怀天下的人，总是命运赌场上的赌徒，他以为他会把他的命压在更大的事情上，比如战场、比如官场，最不济也是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可是他遇见了朱景宁，他再也没有第二颗心了。

他的理智阻止了他的感情，于是他越理智、他的感情越激烈，这种矛盾带给他的痛苦便越强烈。

有时候，他甚至会阴暗地想，如果他没那么爱朱景宁就好了——如果他眼盲心瞎，就这样带着朱景宁走，管什么国仇家恨，都放一边去，他们就要去当野鸳鸯，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过完这一生。

也许他们对彼此的爱会慢慢在烟火气里消磨干净，到时候一拍两散，他也能借着醉意说一句过去。

不至于像现在，想说一句爱，都找不出证据。

天下与一人，这么明显的对比，他竟然犹豫许久，选了那个人。

他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朱景宁想起他的时候，有遗憾、有庆幸、但是没有怨恨和痛苦。

顾修铭喃喃道：“我不在意我的命，但是我在意他的。”

朱景宁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例外，每次好像只偏了一点点，叠加起来，他便变得再也不是自己。

秦无极一愣，过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很是心疼道：“这又是何苦！”

顾修铭道：“他要跟我私奔，我逃走了，留他一个人在那。老师，是我对不住他，这是我欠他的。”

秦无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想了，先把病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