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废土 ④

入夜，温度一点点降低。

室内窗户未关紧，郁夏独自躺在千凌隔壁的卧室里，冷风从外面渗入，寒气逼人。

午夜刚过，刺耳的'滴滴'声骤然响起，郁夏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跳而起。

她依旧穿着那件薄软贴身的小背心，极好的体质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郁夏神色凝重。

抬起手腕看向那条黑色的手环，不断地闪烁着黄色光点，一声又一声的催促。

这是灾后，政府统一发放的海潮感应器，每人限领一条。

在拥有独立意识后，就近去各市的定点无人机申领。

郁夏披上一条薄外套，打开门，快步从房间跑出去。

放低声音匆匆路过千凌的房间，而后飞跃上墙，几个纵步快速攀上侧面的峰顶。

半小时后，她居高临下向远处眺望，神色微变。

山下面是宅子，宅子外面是雾林，从雾林对穿过大马路，再经过一片小树林，最后是海。

她来的时候，手环感应到临海，显示灯是绿色的，意味着无事发生。

如今是黄色的，说明涨潮了，果不其然，月光下，半边亮银的海水正在一点点往上蔓延。

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一旦涨潮，几乎没有退潮的情况。

涨得再慢，也会一点点往上涨，直到淹没这片大地。

得走了。

郁夏脑中再次生出想法。

又凝视了一阵，离得太远，她无法判断涨潮的速度，但黄闪明显是慢的。

郁夏折身往回跑。

趁着夜色，回到宅院后，将车子里里外外重新清扫了一遍，然后又铺上厚绒毯。

将宅子里所有属于女人用的物品放入空间，又将一些实用的家居和机器收进去。

之后才小憩一番，等待清里与她的姑姑讲明。

夜里发现情况的，还有刚从市里出来的一行人，以及此前停留在城市其它方位的人。

冷风每刮一下，都在加快他们迫切转移的步伐。

外面的人一夜不平静，千凌却准时在天刚亮的时候转醒。

睁眼的第一瞬间，她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暗黄色的花纹顶灯垂挂在正上方。

千凌有点懵神。

待脑子慢慢清醒，她转了转头，看向左右两边的景象，又缓缓坐起身，打量四周。

和她前几天睡醒，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多次确定后，她才相信这不是梦境。

不得不感叹，她的生命力真顽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来自便宜侄女的询问，“姑姑，您起了吗？”

千凌听着熟悉的声音，缓慢的应了声，然后仔细感受自己的状态。

胃里不难受，也没有饥饿感，说她状态好，但放在被子外的手指，依旧冻得僵紫。

柔软的上肢全是受寒激起的小疙瘩，连呼吸都觉得肺里艰涩得慌。

千凌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她似乎早早适应了未知的可能性，不如原世界的内心慌张。

郁夏从外面转动门锁进来，心里再次对自己姑姑的警惕性感到忧心。

竟然晚上不锁门......

看来，惦记姑姑手镯这事是对的，不然对方真的活不长。

郁夏不爱操心。

从入住、到告别大伯一家，独自踏上旅程，她的心绪从来没有这么起伏过。

“姑姑，涨潮了。”

郁夏说完话，却发现她姑姑依旧神色平静，半点不放在心上，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焦虑。

涨潮？

千凌心神一转。

尝试挖掘记忆，奈何原身的父亲和丈夫将她保护得太好，她只能从字面上理解这个词。

涨潮和落潮是一种自然现象，再观察对方依旧维持冷静的面色，莫非是想找些话题？

显然没有记起来，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播报。

没再想，她应了声，然后艰难起身穿衣，面色自然地进入洗漱间。

郁夏本来想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但她突然想起，自姑姑出生起，就没有过涨潮，都是其它地区先开始。

姑姑是爷爷的老来女，若他在世时，出于种种顾虑没说明，那姑姑也可以是不知情的。

想到这种可能，郁夏闭紧嘴巴，她走到窗前，推开陈旧的木窗，任风透进来。

极端的气候变化十分影响病人的身体，念头一转，她又将姑姑剩下的所有衣物收起。

整个衣柜几乎不见夏装。

郁夏手抵着下巴，眼睛微合，眼尾拉得更长了些，吹着风兀自思考后面要做的事。

她不再想去寻找姑丈。

等千凌再次出来，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吃食，香甜的味儿扑鼻而入，勾起些许食欲。

千凌脚步一顿。

她方才想了很久，都没理清现在的体状况，转头又看到明显是为她准备的早餐。

“姑姑，先吃点早餐。”

郁夏殷勤的动作和她冷感的面色稍有违和，但目光里又透着善意，看不出不情愿。

千凌又看了眼小桌上的美食，金黄色掺着绿意的蔬菜饼，有点蕉甜的味儿透出，饼面饱满，一看就馅料充足。

“你先吃吧。”千凌面色如常，她想了解自己身体的极限。

“姑姑总不能一直不吃饭？”郁夏轻声劝道。

“外面粮食紧张，姑姑如果真不想吃，那我就拿去倒了。”

郁夏本意是想劝对方吃饭，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到人心里，听着反而有种胁迫感。

这时千凌也想起现在的世道，前些年还好，这两年，动植物越来越少，生长困难。

工厂大量倒闭，许多人都有意识在存粮，然而还是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海底生物还存在，恐怕日后也是人类生存的依托。

千凌又看了眼郁夏，猜测对方这么早，应该也还未进食，自己又确实不饿。

她委婉道：“小夏，我早上很少感到饿，之前还留有小支的营养剂，你吃吧，别浪费。”

为了取信于人，千凌还真想起来，床头小柜里留有好多盒营养剂，是很久以前，自己父亲找人制作的。

那些年药草食材还有，连续供应到前年才结束。

这时代原来的储存技术就很先进，未开封的至少能保存30年之久。

看着翻出来的营养剂，郁夏非常怀疑，她走上前，来回检查了数次，内心迷惑。

数了数，至少还有三十多盒，一盒就有上百支......

所以，当年的姑姑为什么会饿死！？

心不在焉地解决掉早餐，姑姑不吃自己做的吃食，郁夏的心情很沉重。

然而目前更要紧的是，“姑姑，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这里不安全。”

千凌眸光微动，她抬眼看向外面，入眼是日渐枯萎的植被，“带着我是个拖累。”

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似乎是来营救她的，但千凌认为，她的身体条件，走不远。

“姑姑放心，我已经选好了目的地。”郁夏坚持：“您若不走，我也陪着您留在这里。”

必要时，郁夏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人带走，这就不需要告知对方了。

千凌回头看向郁夏，不太赞同：“小夏，你还年轻，没必要......”

“有必要，大伯也交代过我，一定要带走姑姑。”郁夏眼也不眨，谎话张口就来。

这具身体的大哥？

千凌垂下眼沉思片刻，怎么都记不起来对方的模样，离得太远，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原来，对方也在默默关心着原身吗？

千凌的心突然动了下。

思来想去，毕竟不是自己的躯体，虽然模样转变了八成，但也无权了断她人的生命。

“你不嫌麻烦的话，下午吧。”想通后，千凌便松了口。

心里想的却是，她可以遵循命运轨迹，但体质就不好说了，能走多远看这副身体。

.

海水渐涨，另一伙人终于出城，只是经历了一夜风波。

此时几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和疲倦，太阳升起后，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争取快点离开这座城。”

其中一个男生回过头，扫了眼落在后面的城市，神色严谨。

另外几人终于放松之际，声音就突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飞哥。”队员们一边捂着干瘪的肚皮，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家队长。

“算了。”为首的男生抿了抿唇，“先休息下，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赶路。”

左右都已经出了城。

“好咧！”队员齐声欢呼，迫不及待地找了块树荫坐下，翻出背包里的粗粮饼干和水。

他们没有在城内找到可用的车辆，只能徒步前进。

“太难了，我们很久没有吃上一碗饭了。”

“不会真的要徒步穿越城市吧。”

“......应该不会？”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讨论，仿佛确认了前路的艰辛。

被唤作飞哥的人咬下一口面包，目光看向远方。

他们必须先穿过郊外，然后根据路道指示，沿着大道找到天然气站点，看有没有机会找到几辆旧版燃油车。

太阳能的找不到，风力发电的找不到，那被大众抛弃的，应该还是容易找的吧。

“找不到车，时间就会比较赶。”两三口吃完一个面包，又灌下一口水，他站起身。

世界环境极速恶化，粮食大幅度减产，为了利用仅存的土地资源，国家夜以继日地种植。

另一方面，专家们也在探究海底环境、和未知生物，检验捕捞的鱼类的可食用性。

从陆地上，以及水中寻找可用于建设的材料，提取保留，努力制造出能够抵御一切冲击的牢固船舰。

给人类一个水上栖息地。

但这些离他们太遥远，毕竟都不在同一片地区。

“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况。”

眼看队友们还在磨磨蹭蹭，作为队长的他率先动身。

穿过一片枯瘦的树林，依稀能看到前面坐立着一方四合院，他目光微敛。

离得近些后，就看到大门处停靠着一辆轻型皮卡，心思刚动，便看见门内走出一个女生。

她身段苗条，四肢纤细，穿着背心热裤，一身皮肤被日光染上金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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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思维连转，在观察到皮卡核载五人后，生出了上前商量的念头。

己方四人，女生一人，遇见难事他们能帮忙，合作互利。

心中有了盘算，他快步靠近，距离一臂之远，男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扫来一条长腿。

他飞快后仰，在女生又踢向小腹时，迅速往后一跃，连忙出声：“别动手，我没恶意。”

看到对方退得足够远，郁夏停止攻势，两人面对面互相打量，心中猜疑。

男生一头棕黑色短发，奶白肤，淡粉的唇，青涩秀气的面容看上去年龄很小。

“我是来寻求帮助的。”感知到对方武力值不差后，男生果断把合作二字咽下去。

他的嗓音偏奶，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犬牙，瞧着人畜无害，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但郁夏却没有放下戒备，“你是谁？”

“我叫韶非，想打听下哪里还有这样的车，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男生看着小，情绪却极为淡定，讲起话来底气十足。

若是换作其他人还好说，但对方是重活一世的郁夏。

对方知道的，或许她也知道，对方不知道的，她还是知道。

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交换消息的必要。

不过，眼看男生注意力都集中在车辆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郁夏还是给他指了些车辆的地址所在。

“沿着外面的大道往前走五十公里，有一个废弃的车厂。”

韶非收到答复，果断将昨晚的发现分享出去：“S市出现一种毒瘴，能令人看到幻象。”

至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也不清楚。

郁夏点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样，而后打发人：“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韶非眉尾微挑，目光隐晦落在皮卡上面。

车窗没关，里面铺设了一张足有两指厚的大毛毯，从后座长椅的椅背一直延展到地面上。

长椅前边放着一个小型圆桌，上面摆放着红得发黑的车厘子和水晶葡萄，看着水亮亮的，大概是刚洗好的。

座椅上搭着两条厚外套，素雅的天青色和淡枣色，领口绒毛又暖又长，透着低奢感。

几秒钟收回视线，韶非心里有些猜测，那些东西，根本不像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

现在任何用料细致的衣服早就断了生产，而新鲜的水果又十分难得......

韶非又看了眼大气古朴的宅院，生出几分探究心思。

那些摆设看起来不像眼前少女的风格，并且，对方明显不是畏寒的体质。

放置的厚绒外套偏成熟......正在猜测之际，那边少女又在催促他离开。

韶非只得按下好奇心，礼貌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可能是有钱人家雇佣的少女吧，吃得真好。韶非感叹完，没再多想，终究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