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社会整体支出,就是国民大账
听到陆知白说要算国民之大账,朱元璋忙问道:
“这所谓大账,又要怎么算?”
老皇帝神情关切,很想知道自己的制度究竟出了什么纰漏,一时连朝臣争斗的好戏都忘了关心,只盯着陆知白。
“折色法,表面上确实能减轻国库负担,”陆知白徐徐道来,“但也有弊端。这法子,给了一些官吏盘剥克扣下属的空间……”
开济冷哼一声,两道浓眉沉沉的压下来,目光幽冷。
陆知白接着说:
“低品级官员,俸禄不够家用,容易突破底线,造成贪污。
一方面,搜刮了民脂民膏,让百姓心生怨言;
另一方面,朝廷要追查贪腐,少不得要增派人手,建设监牢……”
“一派胡言!”开济脸色微黑,怒目而视,大声反驳道:“陆侍郎这是混淆视听!刑狱开支,又岂能都算在折色法的头上?”
“怎么不算?”陆知白转头直视着他,气势丝毫不输,理直气壮的说,“从缉拿、审问,到最终结案,这中间耗费的差旅费、牢狱费,乃至刽子手的血酬……难道不都是国库出的?”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众人:
“还有,朝中新增的监察御史,刑部扩建的监牢,更不必说,各地押解犯人的骡马损耗……
即便再怎么省,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指不定加起来比省的钱粮还要多呢。更何况中间环节越多,越容易节外生枝,案上加案!”
大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声。
朱元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朱标侍立一旁,手指摸索着腰间的白玉佩,亦是眉头轻皱,在思索着此中的道理。
“荒唐!”开济气得微微发抖,大声斥责道:“按你这算法,朝廷做什么都是错了?真是岂有此理,一码归一码,岂能这般缠夹不清?”
说着向朱元璋拱手道:“陆侍郎的算法,实乃危言耸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底下的一众官员没有人出声。
他们倒是觉得有些怪。
几天前,为了新式钟塔好一番辩论,皇帝分明是有意维护陆知白。
这三天过去,陆知白竟又反对起了皇帝一力推广的折色法,真叫人看不明白他……
“开尚书,牢骚太盛防肠断~”陆知白对开济说了一句。
又一样转头,对朱元璋拱手道:
“陛下,风物长宜放眼量!儿臣来详细解释为何要这么算国民之大账。”
他徐徐道来:
“朝廷做事情,应当有一个原则,就是注重效果。一个政策,如果没有收效,弊大于利,那就不是个好政策。”
开济微微冷笑,却没有打断,要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六部众臣,还有一些文官,同样如此。
陆知白方才的算法,他们觉得是一种新思路,但到底是不是诡辩,还要验证。
陆知白接着讲:“朝廷的种种政策,说到底了,就只有两件事——
降低治理成本的同时,尽量提高治理效果。”
“什么叫治理成本?就是实施治理,维持部门运转,不得不付出的花费。”
“我们需要再引入另一个概念,叫‘社会整体支出’。官与民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要把我们的国家,看作一个整体。
不管明面还是暗里,大明都有整体的收入和支出,这就是国民大账!”
“折色法——降低官员实际俸禄,增加贪腐行为,百姓利益受损,朝廷信用下跌;
同时,治贪开支增加。而这些人,明明可以好好做事,却选择了蝇营狗苟,也就是说,官僚系统行政效率也下降了,处理政事不如预期……”
陆知白总结道:“陛下,折色法没有直接导致严重后果,但它却是原因的原因,是根源所在!”
朱元璋没有回应,而是瞳孔微缩,死死的盯住陆知白,仍在琢磨,要不要把贪腐也算在折色头上。
原来账,还可以这么算!
陆知白话音落下不久,殿内便是一片哗然。
许多官员都感觉到,自己被震撼了!
礼部尚书对财政制度并不很了解,他微微张开嘴巴,好像看到了新世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那几位高级御史,平日里以监察百官、检举不法行为为己任,此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身着绣有獬豸的官服,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几位翰林学士,饱读诗书,对国家政策有着独特见解。此时他们皱着眉头,低头沉思,似在消化陆知白这番话中的新意。
整个大殿内,群臣们的反应各异,但无一不被陆知白这番话所震撼,气氛一时之间变得紧张而凝重。
“各位大人可知秦驰道?”沉默许久的户部尚书滕德懋,突然悠悠开口。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陛下,始皇帝为防六国复辟,大修驰道,看似靡费甚巨,实则商旅畅通后,关市税赋,三年便抵了修路之资。
而反过来,如今这折色法,看似节省了些许钱粮,若长此以往,越演越烈,实则隐患无穷啊……”
有的人听了,暗自点头。
这道理也不复杂,愿意想,还是能想明白的。
就看能不能接受了。
刑部尚书李岷瞪大了双眼,随后眉头紧皱,暗自琢磨起来。
开济目光望向他,很快李岷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李岷先前是兵部侍郎,因为开济的推荐,才得以升任刑部尚书……
两人趁他人不备,也是低声讨论了两句,片刻功夫,便分开了。
朱元璋仰头望向朱标,依旧紧皱眉头,压低声音道:
“咱觉得驸马说的也有些道理……”
朱标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故意说:
“可若是折色法不好,又该如何改进呢?”
朱元璋目光望向群臣,说:“再议一议。”
他轻咳一声。
大殿里迅速安静下来。
朱元璋面无表情,神情莫测,道:“关于折色法,谁还有要说的?”
滕德懋正欲开口。
刑部尚书李岷却比他更先一步,拱手,大声道:
“陛下!陆侍郎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一件事的前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