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瀚海移山
五月二十一日。
寅时三刻的皮岛铸铁坊,三百二十名匠师同时熄灭炉火。匠头赵铁骨将淬火油泼向空中,油雾在月光下形成短暂的金龙图案——这是撤离暗号。
卯时初的巡抚衙门,洪承畴正用犀角梳打理美髯,忽闻港内钟鼓齐鸣。亲兵来报:"管委会阿朱求见,说要交割账册。"
十二名壮汉抬着木箱鱼贯而入,箱盖开启时,樟脑气息裹着墨香扑面而来。
洪承畴指尖拂过去年旧账本,突然触到夹层中的辽东舆图——图上标注的私盐航线,正是他上月卖给晋商杨氏的秘径。
"抚台明鉴。"阿朱福身行礼,发间银簪恰到好处地滑落。洪承畴俯身拾簪时,瞥见她袖中漏出的半张货单——"万历四十八年威海卫造虎蹲炮十二门"。
海面忽传来震天巨响。监军茅元仪撞开房门:"王九的船队在试炮!"洪承畴疾步窗前,望见二十艘沙船…正用拍竿将礁石击成齑粉。他未曾察觉,每艘船底都暗藏夹层,八千册《机械图说》正由水鬼从礁洞拿走。
"禀抚台!"亲随踉跄闯入,"黄参将旧伤复发,已卧床不起!"洪承畴手中茶盏应声而裂——这分明是王九旧部集体撂挑子的信号。
“茅监军,本抚一会动身,要回京师公干,既然黄参将卧床不起,皮岛的大小事务…有劳监军了。”
“抚台能否过…”
“事情紧急!”
“不是…抚台,茅某原定今日去长兴岛,某的《武备志》已进入最后校对阶段!需请教兵家大成…”
“迟几日无妨!”
茅元怡心中将洪承畴问侯不绝!黑着脸退了出来。
洪承畴匆匆而走……
巳时正的学堂地窖,八百童生正用密语誊抄典籍。
十二岁的学监李岩敲响铜磬,孩子们立即将《练兵实纪》封皮套在《火器协同要略》外。阁楼上小吏抽出本《孟子》,内页却用矾水写着:"佛郎机铳散热槽改良三法"。
"禀监军!丙字库搜出违禁雕版!"小吏兴奋地呈上梨木板。
茅元仪抚过"八门金锁阵详解"的阳文,却不知背面…用阴文刻着"三段击战术要领"。他更未察觉,库房梁上悬着的《孔圣巡游图》,画轴里卷着登莱水师布防图。
神思不属的茅元怡…突然对亲随大喊:“备船!本监军要即刻上长兴岛!学习他们的抗虏经验。”
未时正的烈日下,最后一批学堂童生登上福船。
八岁的小监工举起算盘:"丙字库《农政辑要》雕版三千二百片,与账目分毫不差!"他稚嫩的嗓音惊起成群海鸥,羽翼掠过桅杆上"织造局贡布"的幌子。
未时七刻,最后三艘粮船驶离东码头。船老大扯着嗓子吆喝:"抚台亲批的赈灾糙米!"
底舱的工匠们却在组装水力锻锤。十四岁的铁匠学徒…用炭笔在舱壁演算:"若以潮汐为动力,每日可锻甲叶二百枚..."
……
五月二十三日。
申时末的海雾中,衡王府楼船降下亲王龙旗。朱蕴宁扶栏远眺,见长兴岛沿岸密布一丈高的拒马桩,桩身缠着浸油缆绳——这是戚继光《纪效新书》记载的简单而有效的工事。
"将军治军果有古风。"她将礼单铺在烽火台箭垛上,"五十万石粮船分三批押运,头批十万石已过庙岛。"
王九指尖划过礼单边缘的暗纹,突然抽出匕首划开夹层。染着靛蓝的密信飘落:"登莱水师扣粮船六艘,疑与南党通..."
字迹被浪花打湿前,鲁王府郡主朱洁如…已用绣鞋碾住信纸:"这是王兄给将军的礼物。"
鲁王府女官适时呈上鎏金木匣,匣中《永乐大典》兵家卷的封皮下!藏着《军器图谱》。
朱洁如昂首:“当日在鲁王府圆房的那两个婢子…没在岛上?”
美艳的朱蕴宁适时解围,织金袖口突然滑出袖箭,箭簇刻着都督府登州军器坊的徽记:"前日有宵小欲毁此书,被本宫射穿了手掌。"
接风宴后的郡主们仍不消停!像出笼之雀般欢快溜达着。再怎么事务繁忙?于情于理王九也只能奉陪。
亥时初的长兴岛铸铁坊,一排竖炉同时开火。匠户李二锤着胸脯:"按将军给的炒钢法,日出熟铁可达两千斤!"火星溅在德王府郡主的织金马面裙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让郡主见笑了。"王九递过浸盐的棉帕,"岛上都是糙汉子,比不得济南府的织造局。"
朱蕴芳却蹲身拾起块铁渣:"父王常说,成化年间的鲁密铳,需用这般好铁。"她突然掀开裙裾,羊脂暖玉般的小腿往上,露出绑在大腿外侧的袖珍火铳:"此铳可入得将军法眼?将军…将军…将军请帮帮忙……"
王九的眼睛痴了!
铳管内六道膛线…在炉火中泛着幽蓝,王九瞳孔微缩——竟是失传的嘉靖内廷秘技!德王府女官这才呈上礼单:"五十万石粮船已过登州,另有《永乐火器谱》抄本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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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初的登州水寨,兵备道按察使正宴请南党御史。歌姬旋转的裙摆间,师爷呈上密信:"已扣下六船粮草,王九半月内必断炊。"
御史醉眼朦胧地批下"海盗劫掠"的呈文,却不知码头苦力已将霉米换成精粮。更未察觉,他袖中调兵勘合的副本,被漕帮暗桩飞讯长兴岛。
海风突然送来焦糊味。亲卫急报:"南党细作烧了丙字仓!"王九抚掌大笑:"烧得好!那库里堆的可是给孔府的《孝经》雕版。"
长兴岛粮仓突然火起。守军架起龙骨水车灭火时,王九正冷笑观看火势——光好有了不送礼的理由!而地窖里五万石军粮…早由密道转运至伤兵营。
正在愣神间……
"禀将军!"夜不收呈上带血的箭书,"南党雇的倭寇已至隍城岛!"
王九摩挲着箭杆上的博多港印记,突然想起范文种所言:"萨摩藩今年购硫磺三十万斤..."
夏夜的子时初,一行人还在兴致勃勃夜游。不过茅元怡已经很自来熟地粘上来…充当小厮。
唯有王九心中苦涩:朱由校这孩子什么都好!也极其聪明有手段,竟能密令三个王府…送来长兴岛急需之物!这份情很深、得领。
可是,这孩子却太不着调!要他王九收下三个郡主?哪有郡主给人当妾的!
这孩子!密信中要他至少留下一个,说是皇室的嫁妆都已带上岛!没有退回的理由。
他也不怕被喷死!
朱洁如玩兴很浓,腕间的翡翠镯突然坠地,碎玉间滚出颗蜡丸。
茅元仪殷勤拾起密信小声念道:"登州水师扣留粮船十二艘,言称查验夹带..."
念到末尾却顿住——蜡丸内层竟用满文写着"科尔沁马队已至海州"。
"南党倒是做得好买卖。"王九将蜡丸扔回,"劳烦郡主回禀,就说王某的《海防策》还需增补建奴骑阵篇。"
“不是你想的……”
王九已趁机而走。
……
二十四日凌晨
寅时的星月浸透铸铁坊,二十四座竖炉首次全开。
赵铁骨盯着坩埚里泛青的铁水,突然想起王九传授的"苏钢法"。当第一勺液态生铁淋向熟铁时,迸溅的火星竟在夜空组成奎宿星图。
卯时,港内忽然传来号角声。三条朝鲜商船升起王字旗,船首老者高呼:"全罗道匠户一百二十人投效将军!"他展开的万民伞上,赫然缝着《天工开物》的锻铁篇。
辰时正的议事堂内,朱蕴宁正为《轮轨运矿术》与德王府女官争执。朱洁如突然摔碎茶盏,瓷片间露出微型浑天仪:"将军可知,泰西历法可测潮汐?"
王九没有理会,神游窗外,皇室托王府新带来的佛郎机匠师…正指导着学童演算抛物线。滩头处,三十名工匠用王九设计的滑轨装卸红夷大炮,效率要快五倍。
海风掠过墙上《坤舆万国全图》,掀开标注"淡马锡"的卷角。王九忽然想起那个风雨如晦的深夜,自己穿越后立下的誓言——要让华夏文明在大航海时代为世界减免无耻、掠夺、血腥。
一旁新到的《练兵实纪》雕版。这些将出现于长兴岛社学,成为蒙童开笔的"圣人训"——只是《阵法篇》的"八门金锁阵",早已被替换成火器协同战术。
再望向海图上的长山列岛,指尖划过潮汐曲线:"让孩子们开始吧。"
当晨曦染红海平线时,长兴岛铸铁坊的新炉流出铁水。匠户们唱着改良的《夯歌》,将炒钢法编进俚语小调。八百学童在沙滩演算粮船载重,炭笔写满潮汐推算公式。
王九立在高岩,听着身后三位郡主为"轮轨运输术"争辩,忽然想起某位哲人之言——最深刻的变革,往往始于最朴素的民生。
“报!”通讯兵跑来:“毛文龙已夺鸭绿江边众堡哨!托我方飞信问将军:镇江可取否?”
早了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