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青峰邈兮 风雪在望(10)
青鸾自初来那日恰巧遇见太子玉曦来向中宫请安,之后这位太子似乎就对青澄情有独钟!每每寻来探望,彼此也算有过几回交往,总觉这位殿下倒是待人和善,通情达理,且言辞温柔,举止从容,比之自家倔驴一般的小子属实周全许多!倒底是皇室教养,戒之恣心,守以至和。
而太子玉曦如此依恋青澄,一者是为深宫之内他并无手足兄弟,终日来往皆是孤身一人。而东宫内除去一位程先生偶然还拿他当孩童相待,旁人都尊他为君上,平日所言皆是晦涩难懂之辞令,待他之仪皆是臣子安守之本分,或谨小慎微,或阿谀奉承,而这些在他早已看厌。
再是他虽然也得玩伴,多是伏白家子弟。可这些皇亲贵胄多骄奢淫逸,日常所为非是攀比宝马香车与锦袍玉带,即是夸耀自家园林或歌姬夜宴。诗书兵略未见得读几页,豢养的门客奇人却有几箩筐!这些子弟入到东宫非是以伴读为业,却是专为献宝攀附亦或讨赏谄媚而来!
所识众多,独青澄不同。玉曦自那日在母后宫中初见青澄——是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身姿挺拔,气宇昂然,眉眼带威,甚少言笑,此样人物与他平日所见很是不同!又听闻是来自初阳青门——四境中第一将门,这位皇室储君顿时两眼放光,也顾不得尊位矜持,径直拉住青澄手臂连发数问,却也不等他答,又直言邀他往东宫同住,只怕他谨慎不往,又连连哄说自己藏了许多青门将士的手稿,还有诸多稀世奇宝,愿意拿出与他共赏!
只是两个少年人都不知,如他们此刻之弱小,命运之流转比之一片孤叶尚且不如。青澄虽也稀奇眼前这位皇室储君的盛情,可是他也能感知到那位中宫皇后对他姑侄的嫌恶。最终,储君终是拗不过皇后,青澄自然未能入宿东宫殿宇,而是被送到了后园茅庐。
而太子玉曦并未气馁,仍旧得空便悄悄跑来与青澄相会。他对青澄之好奇甚者超越一个孩童对世间所有新事之好奇。或许在他,世间已并无新事。不过是琼宇,朝堂,臣子,权谋,盛宴,娇娥……四方城池!可是在青澄这里,却是天地间无尽的广阔!自东极来帝都的一路见闻,初阳城外的碧海雪浪,淇水畔的苍野飞芦,还有沿途酒肆旗风猎猎,江湖游士侃侃而谈……
玉曦听青澄讲述方知何谓人间!何谓江山!何谓湖海!他不禁要疑:所谓天子坐拥四海却是如何坐拥?眼不能及,手不能触!何谓之拥?父皇高坐朝堂又可曾见过东海浪涌山岛竦峙?
后来二人又聊到诗书,青澄对诗词歌赋皆言辞淡淡,反拿了兵策之事考问玉曦,未料又激起这位皇室储君的无限兴致!终日对他缠磨更甚!青澄对此很是得意,索性逞能卖弄,自张本事竟要教导太子玉曦《兵陈十策》!太子玉曦偏也对他倾慕至极,闻言欣喜了得,竟还端端正正行了拜师礼。二人遂一个不谦,一个不让,只这样一师一徒竟也有模有样的教学起来。
只是今日之遭遇,使青澄对那伏白家女子已憎恶至极,连带她的儿子也要一并施以白眼,实无好心气再与之犯话。玉曦见三番五次屈就都再难换他笑语,不免心意颓然,木木地站了许久,直到随来的小宫人上前催促,“殿下该回了!倘若与下朝的陛下走个迎头,可就不妙了!”
玉曦只觉委屈,又上前拉住青澄切切言说,“我是趁着先生随父皇上朝去了才偷跑过来,你好歹与我说句好话!我又不曾对你存了恶意!为何这样待我?那你还要不要教我《兵阵十策》?”
“你便是为着这个求我?”青澄昂了昂脑袋,愈显倨傲。青鸾耐不住身上伤痛,本已指挥婢仆各自去打水清洗疮处,回头见他两个又争说起来,唯恐青澄再肆意言辞,不得不跟来解劝,“殿下先回吧!澄儿这里我与他说,他只是一时固拗,过些时日也就好了!总要谢殿下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