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蚂蚱、绿蚂蚱(1)
旅客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
家门;人要在外边到处飘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
内殿。***
——泰戈尔
已是久远的过去了,总还在眼前晃,一日日筛
漏在心底,把久远坠坠地扯近来。便有一小小曲
儿在耳畔终日唱:云儿去了,遮了远远的天。在远
远的天的那一边,有我姥姥的村庄……
于是,我记得:在住着姥姥的村子里吃饭,是
不用打饭钱的。
随你走进哪家院子,叫声老舅,便有汉子亲亲
地迎出来,骂声鳖儿,不消你再说,一准有好东西
管你吃。几多的舅哟!老儿小儿,都要你喊。除非
你骂他:\"舅、舅,打一鞭,屙一溜。\"他笑。该
叫还是得叫。儿时,在姥姥的庄子里,捧着乡下孩
子的小木碗,我就这样一家一家地吃遍全村。吃了
,和小小的\"老表们\"滚在土窝里脱土馍馍,木碗
儿扣出光光圆圆的一坨、两坨、三坨……撒一泡热
尿,那\"馍馍\"碎了,又脱。
哦,我童年的小木碗——
狗娃舅
袅袅的炊烟把村子罩了,天终于暗下来。坡上
还映着一线红,那红亮得耀眼,倏尔又淡,又灰,
接着是极刺的一跃,红极了半个天。风起了,飒飒
的。卸套的驴儿在坡上打滚儿,沾着尿腥的热土灰
灰地荡开去。那亮不愿地暗下去了,残烧着镶着
灰边的余红。于是,坡上晃出一队割草的孩子,全
赤条条的,一线不挂。远远,极像被风吹的草儿押
送的一队泥丸。那打头的背的草捆极大,小垛儿一
般地缓缓滚来,仿佛草也成了气候。近了,你才能
瞅见那埋在草里的小头。叫你真不信是那泥丸一般
的孩儿驮了草动,倒疑是成了精气的草搡着孩儿走
。这打头的,便是狗娃舅了。
多年之后,每当我眼前出现那个灰色的黄昏,
一个极大的滚动着的草垛,一个圆圆的盛满了汗垢
的肚脐眼,一双小拇脚趾有着双指甲盖的脚丫,便
一同朝我压来。
这狗娃舅是我童年的朋友,也是长者。一个极
小的人儿,也算是舅了。辈分在那儿摆着,不由你
不喊。我六岁的时候,他便十二,长得竟没有我高
!泥丸似的矮不说,身量却尽往宽处去。
那短短的小手,锉儿一般,摸摸肉疼。在大人
眼里,他是孩子;在孩子眼里,他是大人。也就省
了裤子。说大人话,赤条条在村里走,也没人羞。
我常常怀疑那位二姥姥是割谷的时候窝下了这舅,
不然,怎地这般小身?
矮归矮,却是割草的一把好手。靠了那割不完
的草,他一天挣去十二分,气得那些人高马大的舅
们骂街!骂了,又不得不认晦气。割草,一把小铲
儿揣怀里,拉千斤粪车的壮汉也就一天百十斤了,
他一晌就是百十斤!二十斤才一分,能是气儿吹出
来的么。别的孩子割三五十斤已算露脸,唯有他快
。人说,他不是人。那般小手,那般小腿,那般小
人,把小铲捏在手里,活脱脱草魔一个。连村里最
会绣花的五姨看了他割草,暗暗瞅瞅自己那双女人
群里出了名的巧手,也就叹口气,去了。
他爹五年前就瘫了。娘还是一个接一个生娃,
也就病殃殃。\"嘴\"很多,干活的却只有他。这家
,靠高分也是养不活的,他竟撑了。村里人笑说,
狗娃家人是见风长肉,我是不信。不然,不会跑到
村口来等他。
走得更近些,狗娃舅唱了。细细的干嗓喘着粗
气,那草捆摇起来,像要翻倒,却没有倒,只把天
边那点残烧哑喊到坡下去了。
那人儿越显得小,步儿越显得慢,叫人觉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