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猎杀档案》(4)
启蒙老师也唏嘘疑窦丛生隐杀机
1
“咔嚓——”伴随着细微清脆的响动,恩恩按捺不住悄声提醒:“艾司艾司,快看!出来了哟!”
艾司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小小的鸡蛋,上面已经有了一圈裂纹,在鸡蛋大头的方向整个壳盖与壳身已经分离开来,那一团黑色黏糊糊的小东西,就是一只新出生的小鸡了。
新生的小鸡力量不济,就是顶开这么一层薄薄的蛋壳,也往往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才蠕动一下,尚未出壳时根本看不出是小鸡的模样。
恩恩已经叮嘱过,不可以去帮忙,艾司只能在一旁捏紧了拳头,很有耐心地给小鸡鼓劲:“加油!就差一点点了!小鸡加油啊!”
终于完全顶开了蛋壳,小鸡从里面滚落出来,黏糊的羽毛还紧贴在皮肤之上,小鸡的头部猛地弹出,整个身体渐渐舒展开了,依稀有了头、翅膀和腿的轮廓。
顶出蛋壳的小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艾司急了,不停地拉着恩恩的衣服:“恩恩,恩恩,它怎么不动啊?”
“小鸡在休息噢,刚才顶开蛋壳花掉了它全部力气呢,等它力气恢复了,它才能站起来。”恩恩解释着,同时警告道,“小声点,不要吓到鸡妈妈了,还有其余小鸡要出来呢。”
小鸡发出微弱的啾啾的叫声,其余的破碎蛋壳里也传来回应,艾司看了激动不已,这就是生命啊,一个全新的生命就诞生在他眼前。
这些日子,恩恩带他见识了小草发芽、野花吐蕊、蜜蜂授粉,以及地里日渐成熟的瓜果,每一样都那么新奇,不可思议。
“恩恩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小鸡?”
“为什么想摸小鸡啊?”
“它躺在那里都动不了,好可怜,我,我想帮它站起来。”
“不行哦,小鸡才刚刚出壳,它现在很虚弱,你手指轻轻一碰,都有可能碰死它的,而且现在鸡妈妈在保护它,不允许任何别的人或动物碰到它的孩子。你看,花菜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啊,花菜?”
花菜轻手轻脚地退了两步,表示一定要小心,不能惊扰了鸡妈妈。
“可是,小鸡在那里叫呢,我觉得它一定是在说,‘我好饿,没力气……’”
“哧,只有你才会那么说吧?小鸡现在是没有力气,那是因为它出壳时将力气用光了,它休息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了,有些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做到!等过几天,鸡妈妈带着小鸡出鸡舍了,你就可以和小鸡一起玩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因为小鸡那么小,你一定要很小心地保护它们,不能像和花菜一样玩,知道吗?你要是去乱摸它们,或是不小心踩到它们,小鸡就会受很重的伤,鸡妈妈会找你拼命的!”
“恩恩啊,什么是保护啊?”
“保护呢,就是要爱它,就像我们爱你一样,要对它们好,可以喂它们吃的,但是小鸡刚看到你肯定会害怕,它们会跑去找妈妈保护自己,你就不能去追它,不小心会把小鸡弄伤的。”
“嗯,知道了。”
“还有,如果花菜……当然花菜肯定不会了,如果别的一些大鸟,或是山猫,它们想要来捉小鸡,你就要赶走它们,不能让它们伤害到小鸡,花菜知道怎么保护小鸡噢!还记得我们玩过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吗?”
花菜吐出舌头,憨笑。艾司已经知道怎么保护小鸡了,提起游戏,又开始期待起来:“嗯,记得的,艾司是小鸡,恩恩婉儿保护我,雅欣是坏老鹰,今天婉儿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快了,今天我们一起做个秋千,好久都没弄了,想起来还有点期待啊!”
“恩恩,恩恩,什么是秋千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可好玩儿了。”
一直忙到吃过午饭之后,才大功告成,艾司从参天大树的枝干上滑溜下来,动作矫如灵猫。
雅欣迫不及待第一个上了秋千,荡起势头,很快就越来越高,兴奋地在秋千上大喊:“早就说把它装上的,好久都没玩了,婉儿……快来呀!”
恩恩去捉住荡绳,要轮着上,艾司眼巴巴地排队等候。
在恩恩他们的指导下,没多久艾司就掌握了荡秋千的技巧,由缓而快,由低至高,凉风扑面而来,身体仿佛轻盈的羽毛。
向后加速,身体随着绳索抛摆,一颗心仿佛也跟着荡漾:“恩恩啊!你看我荡得好高!婉儿——雅欣——看我——”
恩恩在一旁大声回应:“小心点,别东张西望!”
艾司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飞起来,在最高的地方,他能看到所有的画面。
天空是湛蓝的,有一朵好似大船的白云从树海上空被风缓缓推送着驶来,碧波翻涌,树叶们发出风铃般的沙沙脆响。
大地是浅绿色,阳光下每一株嫩草都努力向阳伸展,细绒如毯,仿佛树海中的一湾绿洲小岛,又恰如那凌波仙子,遗世而独立。
参天大树像一把巨伞,高耸在秋千的头顶,在风中与树海共鸣,隔断了热烈的阳光洒下清凉,细碎斑驳的阳光从小孔中变成瑰丽七色,像星星般打在人的身上,脸上,随着秋千来回晃荡。
那一刻,艾司荡到至高点上,身体将坠未坠如同失重在太空,抬眼望,手可摘白云,偏头环顾,四野美如画。
婉儿静坐在草地斜坡上,百褶长裙上放了本英文版的泰戈尔诗集,她一手撑地上身微仰,一手翻过书页,如那清风抚过阳光,听到艾司的呼喊,她投来惊鸿一瞥的微笑,长发在风中轻舞飞扬。
刚刚兴奋过头的雅欣躺在一旁,一双洁白的大长腿搭在婉儿的长裙上,一手横放额头遮挡阳光,一手捻动不知哪儿拔下的草叶,她虚着眼笑看艾司,露出十余颗洁白的牙齿,下一刻便弹跳而起,朝着秋千奔来:“该我啦!该我啦!”
磊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迎风放飞一只双线控风筝,他挥舞着手上的风筝线笑着向艾司示意来玩这个。
花菜正好奇地看着那个能在空中打旋儿的新奇玩意儿,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活力,来回跳着八字舞步,甩着尾巴对空“汪汪”地吠着,听到艾司的声音,即刻朝这边飞奔,仍不忘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风筝。
恩恩就在脚下,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上更多是溺爱的笑容,是骄傲?是欣喜?是狡黠?是鼓励?艾司来不及分辨那么多种情绪,只知道恩恩就在身边,所以只需要高高荡起,放飞心情。
那一刻,每个人都在欢笑,天蓝草青,云暖风凉,放眼山海,宁静无边。
在艾司有限的认知里,眼前这一切,就是对幸福最完美的释义,如果幸福是一幅画,它应当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度过这个最幸福、最开心的下午之后,艾司就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雅欣一家人要去澳洲度假,没有雅欣的车接送,婉儿也准备在家里抓紧时间完成假期作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陪伴艾司的就只有恩恩和花菜了。
原本恩恩也可以去澳洲的,但是多了个艾司,恩恩不得不放弃了澳洲之行。
在听说澳洲非常非常好玩,因为自己的原因连恩恩也去不了澳洲之后,艾司就想着为恩恩做点什么,来弥补恩恩去不了澳洲的失落。
于是艾司画了一幅画送给恩恩,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一棵绿色的圆圆的大树,下面有座小房子,一架秋千旁,有四个大头小人儿手牵着手做游戏,还有一个小人儿在放风筝,一条像狗或是兔子的生物在五人周围撒欢雀跃。
艾司的绘画功力与三四岁的小朋友不分伯仲,画上只能依稀辨认,披肩长发是婉儿,蘑菇头是雅欣,两根羊角辫是恩恩,在三人中间的就是艾司自己了,每个人脸上,包括那条像兔子的代表花菜的小狗脸上,都画着大大的笑脸,就连太阳公公、白云阿姨和参天大树爷爷也都是笑着的。
画的名字叫“幸福的一家人”。
艾司郑重地将这幅画送给了恩恩,轻咬着唇又满眼期待,不知道恩恩会不会喜欢。
“送给我的?是你画的?这几天你都在准备这个?”恩恩惊诧中带着喜悦,艾司能感觉到那种喜悦。
“嗯!”艾司重重地点头,又略有些娇羞,“我,我画得不是很好,恩恩喜不喜欢啊?”
“喜欢,当然喜欢啦!这还是艾司你第一次专门给我准备的小礼物吧?真是太令人惊喜了!等雅欣、婉儿她们来了,我就拿给她们看,花菜你看,是艾司画的哟,你看你在这里……”
“汪。”花菜低声欢叫,恩恩兴致勃勃地搂着花菜辨认图中的小人谁是谁。
艾司喜不自胜,原来这就是惊喜吗?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没了雅欣他们帮衬,一开始恩恩还能独自应付艾司,可随着艾司懂的东西越来越多,恩恩就有些发愁了。
首先艾司的问题越来越难,已经很少问这个叫什么、那个是什么这种简单问题,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出太阳,天为什么是蓝色的,草为什么是绿色的……一些问题听起来很简单,但回答起来却着实不易。
偏偏艾司又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问到恩恩答不出来,令恩恩感到大失颜面,狠狠地训斥艾司自然是少不了的。
再者艾司变得越来越调皮,恩恩不能24小时看护艾司,可当艾司懂得越多,对周围一切的好奇心就越重。
一开始他就跟着恩恩她们学到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来解决,好奇心与求知欲被恩恩她们彻底地激发出来,但是如何科学地循序渐进地去研究探索那些问题,艾司并未学到。
结果就是,艾司三天两头地受伤,被蜜蜂蜇、蜘蛛咬,自己撞个包,跌一跤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恩恩一面批评教育,一面给艾司处理伤口就是了;可艾司异想天开地想用臭鸡蛋孵小鸡,还在衣柜里养老鼠,还美其名曰是米老鼠,更对一切他能碰到的小动物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就令恩恩抓狂了!
“虽然我有教你用爱心来爱护小动物,可你这爱心未免太宽泛了一些吧!蟑螂!蜘蛛!老鼠!蛤蟆!蛇……这些东西也是可以随便养的吗?你是要当巫师还是怎样?”恩恩暴跳如雷,为此不知动了多少次家法,艾司号啕大哭,觉得恩恩没以前对自己那么好了。
“恩恩是暴君……艾司只有在梦里才是幸福的!哇……”
其实艾司和恩恩比起来,更为身高体壮,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不过这种意识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恩恩用“你敢还手!你要是敢还手我就再也不管你了,哪儿来哪儿去,把你扔回森林里!”这样的语句给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于是艾司学会了如何快速获得恩恩的谅解——用儿童的智慧。
艾司每次犯错,都会做出不同的表现,以观察恩恩的反应,看哪种认错态度最有效。
有时是背着手、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画圈,一面说着“不敢了,不要打我”的哀求话,一面可怜兮兮地抬起眼角望着恩恩;有时是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要不干脆就抱着恩恩大腿不放;有时很幼稚,犯了错误被抓个正着,他赶紧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还有时会突然表现得正气凛然,主动伸出手来:“我知道我错了,你打吧,打狠点,我不会叫痛的!”然后别过头去,颇有傲骨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来的。
各种认错态度确实令人忍俊不禁,好几次恩恩都气得哭笑不得,明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藤条才刚刚举起,立刻做出脖子一缩、抬起一条腿、另一只手遮住半边脸的全身防御性动作,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气头上的恩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威严也荡然无存。
幸亏还有花菜,每当恩恩被艾司这个问题儿童搅得不厌其烦的时候,花菜都能充当救世主的角色。
“快,去找花菜玩!”恩恩有气无力地朝门外一指,随后就像快溺毙的人被从水中捞起,大口地吸气,自言自语,“终于,得救了……总算,解脱了……我的妈呀!”
恩恩每天都要和雅欣、婉儿她们通信求助:“雅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婉儿,你能不能赶过来接收艾司啊,把他带你家去玩两天好不好?艾司这家伙,我快不行了……搞不定啊!”
“恩恩,坚持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雅欣在大洋彼岸如此安慰着。
“我妈妈这两天身体不好,我来不了,艾司挺乖的啊,恩恩你要对他好一点!”
婉儿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她根本不知道,原来照顾这种个大的儿童,比照顾老人还要辛苦一万倍啊!分分钟就能令你抓狂,气炸你的肺啊!
恩恩没有想到的是,花菜充当救世主的日子,也只过了不到一周。跟着就发生了一件令艾司的心性都差点为之转变的事情!
2
从捡到艾司后,将他偷偷带回家里的第二天起,真正最先和艾司建立起无条件信赖关系的,只有花菜!
到后来,他们更是好到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没错!艾司可以通过花菜的动作表情,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直接将花菜要表达的意思翻译出来。
恩恩就经常发现,艾司搂着花菜自言自语,但其实是花菜通过眼神和动作,在与艾司进行对话和交流。
艾司会将每天学到的东西献宝一样拿去教花菜,根据艾司的说法,幼儿启蒙三百字,花菜基本上都会认了,加减乘除,花菜也会做了,就是外语学得不好,花菜无法理解字母和象形两种语言系统的区别。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爷爷和花菜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艾司和花菜待的短短几周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当艾司忧心忡忡地来告诉恩恩“花菜不吃东西了”时,恩恩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花菜很老了,身上斑秃的毛几乎都要掉光了,趴在狗舍里,伸着舌头,腹部的起伏表示它在艰难地呼吸,爱吃的卤肉就在嘴前,但花菜看都没看一眼,下颌平伸贴着地面,只用眼睛看着艾司和恩恩,眼中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情。
艾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花菜的皮肤:“恩恩啊,花菜怎么了?花菜它这是怎么啦?它说它要走了,它要去哪里啊?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啊?”
恩恩感到很难回答艾司这个问题,艾司出现之前,花菜就因为肠胃原因住过一次医院,那次医生就告诉他们,花菜年纪太大了,估计活不了半个月了。但在恩恩爷爷的精心照料下,花菜又多活了大半年,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只是力气越来越小,腿脚也很不灵便。
花菜只比恩恩小一岁,但对入住小木屋快一个月的艾司来说,和花菜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恩恩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他们也更亲密。艾司可以抱着花菜,和它说话,抚摸它,一起吃东西,一起玩耍。艾司不管有多少问题,都可以随心所欲向花菜发问,每次在恩恩那里领了家法也可以找花菜倾诉。虽然也被花菜咬过,但那天性使然的亲昵感始终有增无减。
花菜不会嫌艾司烦,它总是安静地听着,而艾司也能通过花菜的动作和表情,直接领悟花菜要表达的意思,就连照顾了花菜15年的爷爷也做不到。
在白云牧场的山坡上,经常出现他们两个的身影,不管是天际方白,还是霞云初生,无论夕照西峰,还是群星浩瀚,一个躺着,一个趴着;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25个日夜,气息与灵魂的交流,观星赏云,阅林听风,追日逐月。
若说恩恩还是个略带威严的启蒙者,那么对艾司而言,花菜就是他那稀少的记忆中,生命里第一个伙伴,可以无话不谈,可以相互取暖,可以是心灵的依靠和抚平伤痛的港湾。
虽说此时艾司尚不能完全理解生老病死的意义,但已不得不接受离别的悲痛。
恩恩和爷爷早上带着花菜离开,破旧的老皮卡冒着淡淡青烟,艾司第一次守着没有花菜的小木屋,感到一种空旷的恐惧,仿佛心头有什么空空的,被一种淡淡的酸楚浸染。
晚上,恩恩和爷爷回来了,带回一个木箱子,爷爷挥动手里的锄头,在草地上挖了个大大的坑,没有花菜那熟悉的身影,艾司不安地躲在小木屋里,趴在窗棂向外张望,没有花菜的身影,他就像动物园焦躁的猩猩,从这扇窗移动到那扇窗,再从那扇窗,移到另一扇窗,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寻,依旧没有花菜的身影……
艾司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复杂的情绪,他想冲出去,迫不及待地向恩恩询问,但又有什么堵在心头,似乎很怕向恩恩询问,只感到自己越来越焦虑,坐卧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艾司急切地冲了出来,捉住恩恩的肩膀:“恩恩啊,花菜呢?你们一起出去的,为什么花菜没回来?花菜到哪里去了?”
恩恩红着眼睛告诉艾司:“花菜走了,还没送到医院它就不行了。”
“走了!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艾司惊恐、无助、茫然,一如刚从木箱发现他的那一瞬间。
“它死了,它不会回来了。”恩恩涌出眼泪,虽然不像艾司和花菜那样一见如故、亲密无间,但花菜是伴着恩恩长大的,一幕幕往昔忆上心头,恩恩同样伤心难过。
“不……不会回来了?怎么会?你骗我的对不对,恩恩啊,我不会调皮了,我不惹你生气了,你让花菜回来吧。你让花菜回来啊。”艾司感到心口好痛,喉咙也好痛,针扎一样,恩恩在说什么呀?花菜又没有不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了?艾司不能理解,眼泪的闸门打开,无声地冲刷着脸颊。
“它死了,花菜死了,你懂不懂啊。它看不见、听不见、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了,不见了。花菜……死了。”恩恩的眼泪也开始决堤,明明不该这么伤心的,都怪艾司,为什么哭得这么难看?
“没有了,不见了?”艾司心中那份空荡愈发强烈,大脑也一片空白,只能无意义地重复发音,“呜哇……”恩恩见苗头不对,及时捂住了艾司的嘴,艾司开始号啕大哭,眼泪鼻涕口水混杂在一处,在恩恩的手掌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呜呜……你骗人,明明看见你们一起出去的,花菜怎么会没有了不见了,把花菜还给我……把花菜还给我,我要花菜,我要花菜……”
艾司哭得那般伤心欲绝,恩恩都不忍心将他推开,只能紧紧抱着他,让他伏在自己肩上,恣意痛哭。
“花菜啊,你有没有保护过恩恩啊?”
“嗯……恩恩小时候有一次掉进河沟里,还是我把她衔回来的,这算不算保护?”
“真的啊,那你救过恩恩的命啊,好厉害!”
“嘁,她小时候尿床,哪次不是找我顶包?有一次山里来了只大猫,体形比我还大,那天爷爷出去了,就恩恩一个人在家,也是我把那家伙唬住吓退了的。”
“花菜你好棒!艾司都不知道怎么保护恩恩,你说,艾司是不是很没用,恩恩是不是不喜欢艾司了?”
“怎么会,恩恩这丫头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别看她大大咧咧、鬼主意多,其实,她面上凶,心里可好了。而且,她很害怕孤独的。艾司,快些长大吧,长壮了和我一起保护恩恩。”
“嗯,现在恩恩保护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恩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花菜啊,说好了要一起保护恩恩,你怎么就独自走了?艾司还没和你说再见呢,你怎么能走?
花菜的突然离去带给艾司极大的打击,远比那次恩恩扔掉他的米老鼠更为伤心,就连那双大而好奇的眼睛也显得有些黯然无神,原本喜欢的学习型玩耍也都失去了兴致。
恩恩突然发现,自从艾司来到家里之后,他们更多的时间都用在发掘艾司的潜力,以及带着他疯玩,没有真正地去关心和了解过艾司,没想到,艾司对花菜,比对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还要亲。
花菜走了之后,艾司常常一个人坐在小山坡上发呆,抱膝遥看蓝天白云,原本应该和谐的画面却因少了一个身影,而显得惆怅寥寂。
风吹过,草低伏,男孩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在风中蓬乱着,那双眼眸,就如碧洗蓝天般清澈,那空空的眼神便如那空空的内心。
原本欢乐跳脱的问题儿童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为一名气质内敛的忧郁少年,可不知为何,恩恩还是觉得以前那个蹦蹦跳跳、惹祸不断的艾司要更可爱一些。
为了能让艾司正视生离死别,不因过度悲伤而憋出病来,恩恩不得不化身为一名心理医生,想尽办法开导艾司,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同时还放宽了许多限制。
比如,为了分散艾司的注意力,恩恩允许艾司陪自己一起看一些正常的电视剧;在恩恩的假期清单里,早就列好了她心仪已久的剧集:《天之痕》《爱情公寓3》《甄嬛传》……
电视剧对艾司还是有吸引力的,剧情能令他暂忘花菜,可恩恩很快就更加怀念起花菜来,让艾司看电视剧,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艾司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恩恩啊,他们为什么嘴对嘴?”
“他们为什么要用木桶洗澡,没有淋浴吗?”
“为什么恩恩你们的衣服都不是那个样子的?”
“秦国是哪个国家啊?”
“紫禁城在哪里啊?”
十分钟的剧情桥段,艾司能问出50个以上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本来是想欣赏剧情和主角的,结果被艾司的问题搅得头昏脑涨,恩恩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如果说这些苍蝇骚扰式的提问还只是让恩恩感到厌烦,那么艾司另一个习惯就更让恩恩忍无可忍,他搞剧透!
往往恩恩才刚看个开头,艾司就给出答案了:“肯定是皇后做的!”“下手的人是八阿哥!”“沙尔汗没死……”问他怎么知道时,艾司总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猜的,肯定是这样!”
艾司从未猜错过,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对恩恩而言,想看的内容被人提前透露,又被缠问各种无关的问题,追剧的乐趣荡然无存,恩恩能忍住不骂人和执行家法已经是奇迹了。
恩恩决定,以后再也不和艾司一起看电视剧了!
没有花菜来分担照看和陪玩的重任,恩恩只能别出机杼。
“艾司,来教你下棋吧,下象棋,很好玩噢。”
“会了吧?简单吧?来,我给你下了个电脑软件,你和电脑下,我们先和初出茅庐的级别下,一直到特级大师,怎么样,很有挑战性吧?”
可是,这种敷衍的策略只能让恩恩得到片刻清净,艾司依然不能从花菜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
艾司那强大的记忆力让他背熟了不少棋谱,没几天就能和特级大师下得难解难分,但他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就连点击鼠标的手指,都动得那么机械。
恩恩又想到用雅欣他们来分散艾司的注意力。
恩恩给他看雅欣他们传到网上的澳洲旅行照片和视频,主动邀请艾司一起视频,艾司这才渐渐又开始好奇起来。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雅欣他们发来的图片视频中,有许多奇妙之物,牢牢地吸引了艾司的眼球,雅欣他们也会在视频里安慰艾司,开解他,让艾司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恩恩一看有效,于是又调出以前拍摄的照片和视频资料,给艾司说了许多三姐妹曾经的故事。
艾司其实一直很好奇,恩恩他们的成长轨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们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
3
在艾司眼中,恩恩、婉儿、雅欣,她们三姐妹亲如一家。
婉儿温婉知心、体贴顾人,是三人情感的调和剂;雅欣是女中豪杰,家里好像很有钱,活泼好动,就是有时不着调。
恩恩呢,她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对艾司好的时候,她善良聪明,点子很多;可一旦凶起来,就很暴虐独裁、刁蛮任性。
经过前段时间的接触,现在恩恩又娓娓道来,艾司对她们三人也愈发了解。
小时候三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互为邻居,三人的母亲关系亲密,怀孕之初就经常走动,相互探讨育儿经验。
三人出生前后间隔相差都不到一个月,又都是女孩儿,此后更是有如奇迹一般从幼儿园开始,直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是真正的从小玩到大,几乎没怎么分开过。
能够共同拥有一段伴随整个童年乃至青春的友谊,是恩恩她们三人最值得夸耀的事情,她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她们的友龄甚至超过她们的年龄,从妈妈肚子里就开始了。
虽然也有过磕磕碰碰,不过总会雨过天晴,隔日又嘻嘻哈哈腻在一起,三个死党亲密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们之间有无数除了三人之外,谁也不能说的小秘密!诸如艾司,就算其中一个。
当然,她们三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一起,最开始是恩恩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具体情况艾司不知道,恩恩不肯说他也不敢在恩恩的怒视下继续追问;只知道那段时间恩恩无人看管,从小学一年级起,恩恩很长一段时间同时佩戴两把钥匙,吃住都在雅欣家里。
艾司自行展开联想,恩恩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变得有时候蛮不讲理?
后来婉儿家也出了问题。婉儿10岁的时候,她爸爸被发现患有慢性肾病,去医院检查时就已是晚期,巨额的医疗费彻底拖垮了婉儿家,最后也没能救回婉儿爸爸的性命。婉儿妈妈为了照顾她爸爸也辞去了工作,当婉儿爸爸离开时,她妈妈也病倒了,那段时间,恩恩和雅欣天天往婉儿家里跑,帮着照顾阿姨,同时安慰自己的好姐妹,那是幼时最无私的友谊。
所以婉儿在三姐妹中虽然最小,但却最懂照顾人,学习十分刻苦,家庭的变故让这名看似柔弱的女孩早慧成熟。
最后就是雅欣。原本雅欣父母都是国企下岗职工,下岗后雅欣的爸爸与几个朋友合伙在外做点小生意,她妈妈则帮人做点看店、打扫铺子之类的杂活,没事时就积极投身全民炒股活动。那些年股市很好,后来雅欣的妈妈就成了职业股民。
在雅欣开始读小学时,好运就开始光顾他们家了。首先是她妈妈买彩票意外中了二等奖,金额足足有四十多万。面对这笔巨款,她妈妈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而是准确地把握住时机,还向亲戚借了点钱,凑足50万,全部投入股市。当时正好处于一个长线牛市上升期,雅欣家的资产在短短数个月就完成了翻番。雅欣的爸爸也不出去做生意了,跟着她妈妈成了一个标准的新股民。
在当时来说,百万富翁虽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词,但依然属于富人阶层,所以雅欣家决定搬家换大房子。当时海角市房价每平方米还不足千元,雅欣爸妈一合计,花了三十多万买了一套老式的小洋楼,虽然房屋很有些年岁了,但毕竟是带花园的独栋二层小别墅,又花了些钱请人装修翻新之后,很有异国风情。
但他们家的好运并未到头,反而是刚刚开始。就在装好花园小洋房之后不到半年,就有一位国外投资商想在海角市长期发展,看中了雅欣家的花园别墅。开始雅欣的父母并不太愿意出让,没想到国外投资商一口气将价格提升到300万以上,雅欣的父母固然被这个在当时看来非常离谱的价格吓得目瞪口呆,但同时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商机。
于是夫妻二人又将新屋卖了,到处搜罗倒腾了不少老宅子,随着海角市的开放进程不断加剧,越来越多国际大型企业入驻,雅欣的父母进行翻新装修的独栋洋房非常迎合那些国外投资客的口味,他们也成功地从股民转型为房地产投资商。从最初的买卖二手房到后来开办自己的房地产公司,现在没人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多少资产,他们家要算海角市的隐形富豪之一。
不过雅欣的父母非常低调,除了业界和亲人,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这对地产大鳄夫妇,雅欣也都是读普通学校,成绩还相当不理想,通常班级倒数排行榜上可见其大名。
岁月无情总会造成一些无可挽回的改变,但共同经历的记忆,则会令友谊随着时间而加深沉淀。一齐分享,一同承担,相互扶携,不管外人怎么看,在这三名异姓姐妹心里,她们就是一家人。
没有那些经历和记忆,外人就很难理解,像婉儿这么一个成绩优异、经常能拿各种奖励和奖学金的好同学,为什么会和冯恩恩、赵雅欣这样的差等生混在一起。
但是婉儿有个最大的弱点:她不识路,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太专注于在家照顾生病的父母和学习,婉儿从小就有认路困难症,东西南北是肯定分不清楚的,前后左右也一定要说清楚是她面朝哪方,然后再看是左手还是右手,最夸张的一次是她坐地铁去图书城,就七号线一条线,她竟然也能坐迷路了!
原来七号线有两个站点对侧驶过的是直接连接四号和二号线,婉儿先是坐反了,她想反回去坐的时候就上了二号线,坐了几站发现不对,又在枢纽中心下了地铁,结果中心里是一号、二号、五号、六号、十一号五条地铁线的转接站,婉儿就失陷在里面打电话向恩恩和雅欣求救。
至于去大型商场什么的,一定得让婉儿站在门口,然后去找她,如果告诉婉儿一个商场里的地址让她找过来,就会在半个小时后收到婉儿的求助:“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快来救我。”
而雅欣呢,小时候体弱多病,年龄最大,个子却是三人里面最矮的,小朋友们一起玩耍,都靠恩恩保护。后来雅欣的父母为了让雅欣身体好点,就送她去参加各种运动培训:游泳、跆拳道、体操、柔道、篮球、舞蹈……恩恩随便就能数出十几项。
结果雅欣慢慢地长成三人中最高最壮的了,可性格也渐渐变得跟男孩子似的,打架斗狠那叫一个凶,成绩是怎么努力都上不去,仿佛该分配到智力上的能力全用来长身体了。
那时雅欣有很多绰号:野兽、哥斯拉、霸王龙、赵三疯,可谓凶名在外。
初三时雅欣的少女心觉醒过一次,有名转校生很帅气,于是递纸条约那男生放学后在校门口见个面,结果那名男生提前两节课就请假跑掉了。他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名女匪首,害怕放学后赵雅欣要收拾他,吓得第二天都没敢来上课。
打那之后雅欣在行为上收敛了许多,不过要等她的少女心再次觉醒,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而且在生活中,雅欣是个大迷糊,从小就大大咧咧,出门忘带钥匙、穿错衣服、出去买东西只顾着找钱数零而忘记拿东西都是家常便饭。
在三姐妹中,恩恩个子不是最高,长得不是最漂亮,年纪也不是最大的,但她从小就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还在读幼儿园时,小朋友玩扮家家,恩恩就是老师,骄傲地拿着小木棍站在黑板前,雅欣和婉儿只能是乖乖坐在下面的小朋友;恩恩当国王,雅欣和婉儿是王子和公主;恩恩当将军,雅欣和婉儿就是小兵甲和乙;恩恩当妈妈,雅欣当爸爸,婉儿只能扮女儿……
读小学,恩恩是副班长,雅欣和婉儿是纪律委员和学习委员;读初中,恩恩是学生会副主席兼宣传部部长,还是青少年志愿团副团长,雅欣和婉儿也就成了宣传部干事和志愿团成员;到高中,恩恩成绩不好,什么都没选上,没有恩恩的鼓动,雅欣和婉儿也就不会参加这些活动,但她们却又和恩恩一起成了N多个社团的成员。
恩恩成绩不好倒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而是她太贪玩了,可能和她妈妈工作太忙,从小没人管她有关系。恩恩小时候和雅欣是敞开了疯玩,那时候学得简单,成绩倒也跟得上,她妈妈开始还以为自己女儿有学习的天赋,愈发地放任她。到了初中,恩恩还能勉强保持在班上20名以内,升学到高中就不行了。
随着成绩的下降,恩恩会玩的花样却是推陈出新,愈发活泛,各种棋牌类游戏都懂,竞技休闲体育她也喜欢,一些需要动手的小实验、小发明创造,同样难不倒恩恩。
从艾司来到小木屋之后,每日恩恩做出的日程规划就可见一斑:
今天我们去钓鱼;
今天我们来做巧克力香皂;
今天去后山放风筝,我们自己扎;
好久没去元宝峰了,今天去登元宝峰;
去游泳啊;
去我们的试验田看西瓜熟了没有;
我们编排个剧目,自己来拍小电影吧;
……
每日恩恩都能做出各种安排,艾司相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着花样玩,不带重样的,恩恩一定能做到。凡是需要动手动脑的,恩恩都喜欢做,就是不喜欢做作业。
虽然艾司对恩恩童年那段无人照管的经历非常好奇,但他很清楚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能刨根问底。恩恩肯说这么多,他已经很满足了,听到恩恩她们的过去,让艾司觉得和恩恩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恩恩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艾司身上,反正爷爷巡山去后,小木屋也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又经过几天的休养,艾司才渐渐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低谷,这时雅欣他们已经游历了澳洲五座大城市,去了两个户外野生乐园了。
看了雅欣他们在澳洲野外拍摄的照片,恩恩决定带艾司走远一点,花半天时间,深入树林,好好亲近一下大自然。
或许成长便是便伴随着各种记忆的堆砌,欢乐也好,痛苦也罢,正是它们的累积使人成熟,花菜一走,艾司似乎懂事了不少。
“恩恩啊,背包装好多啊,背起来很重耶。”艾司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几乎是他自身一半大小。
前面带路的恩恩两手空空,不失时机地教育艾司:“我们中午不回家吃饭,当然要带足够的食物啦。今天我们要去落梅涧,气温很低,不带够衣服怎么行。你是男子汉,这点重量不算什么,看来你还缺乏锻炼,这些天雅欣不在,你的体能明显下降了。”
“雅欣也没让我背过这么大的包包啊。”
“嘘,小声点,要是雅欣知道了,会给你找个更大的包包。”
“有声音?好像有人欸,恩恩啊,我要不要躲起来?”
“这里是野外,躲什么躲,不会这么倒霉碰到爷爷吧?就算碰到也没关系,我就说你是我同学,带你去莲花峰看看美景。”恩恩伸着颀长的脖子张望了一番,茂密的树林里走出三名登山客,同样也是背着硕大的登山包,两男一女,说着什么,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中一个男的还拿着一张地图,一看就是菜鸟,地图在莲花山树海里没什么用处。
恩恩松了口气:“不认识的,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啊,跟着我就行了。”
“哦。”
三名登山客也看到了恩恩和艾司,似乎有些愕然,待发现是两个年轻人时,才迎了上来。
“你们好,你们也是来莲花山登山的?”拿地图的中年男子问。
“是啊,我们去落梅涧,你们呢?”恩恩答道。艾司看了看,两名男子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那个女子化了妆,看起来倒是只有二十来岁。
“啊,正打算问你们一下呢,我们去虎跳峡,但是这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是从后面这道山脊翻过去吗?”拿地图的男子往恩恩身旁一指。
恩恩瞟了一眼地图,好像是人工手绘的,很粗糙,那名男子似乎不想恩恩看到地图,眼神闪烁,假装随意地将地图折起。
“虎跳峡啊,在元宝峰后面,可有些远噢,昨晚又刚下了一场大雨,那边的路肯定不好走,我建议你们去卧牛峰,那边风景也很好。”恩恩以前暑假的时候,就常做莲花山义务导游,她和她爷爷一样心态,早将莲花山当作自家的公园,见有客远来便拿出好客之道。
拿地图的男子一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身后看上去更为年长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道:“我们可不只是三个人噢,我们和另一队朋友约好了在虎跳峡会合,然后大家一起溯溪。”
“哦。”恩恩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虎跳峡在落梅涧前面,正好可以带你们一段。”
“那敢情好。”中年男子笑了笑,艾司却看见,他似乎向那个年轻女子使了个眼色,那是什么意思?
一路同行,大家很快熟悉起来,年长的叫廖哥,年轻一点的叫勇哥,那名女子叫张姐,他们自称是一个驴友爱好团成员,大家在网上结识,利用假期或周末便结伴出游。恩恩则以表弟的身份介绍艾司,当得知恩恩他们还只是高中学生时,三名登山客似乎又轻松了些许。
路上艾司谨记恩恩的叮嘱,一言不发,那三名中年男女有意向艾司询问时,艾司都望着恩恩,恩恩很自然地接过话题,替艾司作答。
三名登山客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信息,看来这两名学生是以那小姑娘为主,那名男生看起来精壮,背着那硕大的登山包走这么久脸不红气不喘的,其实不足为惧。
走了大半天的路,一行人终于停下来,恩恩有些喘息:“好了,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翻过前面那座山坳就能看到波云湖,沿着波云湖南岸走,就能到虎跳峡。”
他们早已经过了落梅涧地段,在那三名青年男女一再恳求下,恩恩一直将他们送到距离虎跳峡最近的一处山峰,这座山峰是莲花山八座中等峰之一的磨盘峰,以形似而得名,翻过磨盘峰,顺着山脊走就能看见莲花山峰下最大的镜泊湖波云湖。此时恩恩他们就站在磨盘边缘,在他们右手侧是坡度超过80度、近乎90度垂直的崖壁,七八米高的崖壁下坡度才渐缓,但也有六七十度倾斜,山峰最下方是落梅涧的前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银龙谷,不过是几乎无人涉足的危险地段。因为银龙谷两岸夹壁,前端的飞流瀑布从波云湖倾泻而出,后端也被陡峭的山体完全阻挡,只有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河,若没有足够长的安全绳索,就算最资深的丛林猎人和采药人也不敢下谷,银龙谷又叫龙不回头,有进无出。
“真是不好意思,陪我们多走这么长一段路。”廖哥脸上挂起笑意,拿出一个大号的卫星电话,与同伴联系,“喂,你们到哪儿啦?嗯,对,我们这里是……”
“银龙谷。”恩恩回答。
“我们在银龙谷了,对,对,嗯,好。”
“那我们就过去了,他们也快到了,真是谢谢你们。”廖哥和另一名叫勇哥的男子已经不动声色地分别站在了恩恩和艾司身后。
恩恩客气道:“哪里,如果不是今天还要赶着回去,就一直把你们送到虎跳峡了。”
这时候,张姐站在崖边眺望远方,发出感叹:“啊,那边的景色真美呀。”
恩恩不疑有他,也转身回头,顺着张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深表赞同:“是啊,莲花山景色一直都是很美的,只要不在树海里迷路。”忽然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恩恩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踉跄,重心不稳,跌落崖下!
“恩恩!”艾司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一蹿冲了出去,跟着跳下峭壁,在他身后的勇哥刚刚碰到艾司的背包,还没来得及发力,不由得讥笑一声:“这小子倒是挺痴情的。”
张姐面色阴沉:“我们走吧,他们应该活不了了。”
莲花山在浓密树海的掩映下恢复了平静,风吹树林沙沙作响,无人知晓,它里面暗藏了多少秘密与杀机。
4
碎步小跑,失重跌倒,翻滚,翻滚。艾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七八米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跳下来的,不管怎么翻滚,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个穿着七分裤和短衬衣的米白色身影,此时那个身影沾满了雨后未干的泥浆,同样也在翻滚着。
有背包的阻挡,艾司滚得并不厉害,往往翻滚两下又能站起来小跑一段,只是雨后路滑,山坡上那薄薄的一层泥土如今还是泥浆状,艾司跑不了两步又会失重跌倒,翻滚或是侧滑,一直沿着斜坡向下。
幸亏山坡上还有一层几厘米厚的泥土,若全是坚硬的山岩,只怕掉下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命运,但这层泥土又太过稀薄,只能生长一些矮小的灌木和草茎类植物,这些东西根本无法阻挡恩恩和艾司翻滚的趋势。
恩恩无疑是幸运的,被推落山崖后,在半空中挥舞手臂,抓住了凸起的岩壁,身体顿了一下,随后才又跌落,脚先着地,神志都还清醒,她也看到了艾司,只是翻滚中身不由己,除了惊叫发不出别的什么声音。
艾司滚两步,跑两步,一点点接近恩恩,终于捉住了恩恩的手,两人滚作一团,艾司喜道:“抓住你啦,抓住你啦!”
两人的重量加上背包的阻力,终于不再翻滚,滑了一段,停了下来,坡势渐缓,人已在谷底。
“咝……啊。”恩恩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艾司赶忙坐起,一脸慌乱地问:“恩恩你没事吧?哪里伤了?哪里伤了?”
恩恩脚脖子崴了一下,手臂抓住崖壁时剐蹭了一下,左手小臂内侧蹭破一大块皮,犹如伤口撒盐般腌着疼。
“哎呀,恩恩,你的手、你的手出血了,痛不痛?痛不痛?”艾司诧然发现,捧着恩恩受伤的手,就像捧着刚出壳的小鸡仔似的,张皇惊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恩恩翻了翻白眼:“慌什么,我都还没叫疼呢,真是的,平时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先去找水,把伤口洗干一下,擦点消炎药,这种伤口不能包扎,要彻底清洗。”她其实想哭,只是不知为何,看到艾司惊慌不安的模样,恩恩无意识地强自镇定起来。
“哦。”看着一会儿手忙脚乱翻找背包,一会儿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工具取水的艾司,恩恩没那么害怕了,心里还很想笑,同时诧异,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艾司除了裹了一身泥,居然毫发无损,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发什么愣啊,我们先去河边。”恩恩背起了硕大的登山包,而艾司则将恩恩和登山包一同背了起来,小心翼翼、一步一滑地在谷底找寻水源。
银龙谷最底部的正中,就是蜿蜒湍急的溪流,河道如梯田交替陡降,其中密布的巨岩被湍流冲刷得如霜似雪,溅起团团银雾,远看状若银龙,故得名。
用溪水洗去污泥,喷上消炎喷剂,恩恩显得很大气,这点伤痛还不至于让她像艾司那样哇哇大哭,不过她嘴角偶尔的抽动还是让艾司心一阵一阵地揪紧。
“好了!不痛了吧,恩恩?”艾司就像完成了一件工艺品,睁着大大的眼睛表功似的看着恩恩。恩恩没好气道:“你试试痛不痛。”好心带路却被人从山上推下来,这叫什么事儿啊?更让恩恩感到无助的是,如今两人掉在银龙谷底,这可怎么回得去啊?
恩恩拿出手机,对着峡谷的天空,果然无信号。唉……恩恩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身泥泞的衣服像蛇一样贴着皮肤,又滑腻又冰凉,恩恩打了个寒战,先换了衣服再考虑如何出谷吧,还好考虑到山里冷带了备用衣物。“艾司,背包,我要换衣服。”
“哦。”艾司将背包拿到恩恩面前,蹲下,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恩恩。
“我要换衣服!”恩恩盯着艾司,又说了一遍。
艾司想了想,将背包拉开,露出讨好的笑:“你要换哪件?”
“背包给我。”恩恩无奈,命令道,“你,转过身去,走远点……再远点!你要是敢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看着艾司站得远远的,像木桩一样站得笔直,恩恩偷笑。刚才伏在艾司背上,看他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的模样,恩恩心中有一股暖意。
恩恩让艾司也换掉泥泞的衣裤,打包装好,吃过午餐,一同探查出谷的路。艾司背着背包走前面,恩恩捡了根树枝做拐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艾司看着不忍,频频回头建议:“恩恩啊,还是我来背你吧。”
恩恩只看着前方:“走吧,我走不动了自然会让你背。”虽然她也很想艾司像刚才那样背自己,但是恩恩更清楚,能否爬出这山谷决定着两个人是否能活下来,自己的腿已经受伤,不能让艾司耗费太多的体力,背包里只带了两餐的食物和一些路上的零食,作为半日远足是绰绰有余,但是应付目前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话音未落,恩恩又“哎”地拐了一下,差点跌倒,艾司眼疾手快,拉了恩恩一把:“那我架着你走吧。”这次恩恩没有拒绝,一只手环着艾司的脖子,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拄着拐棍,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跟着艾司。
艾司觉得恩恩走路的姿势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很是好笑,便嘻嘻笑了出来,恩恩虎着脸道:“不许笑!”再跳两步,自己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心中的忧虑少了不少。
“恩恩啊,那两位大叔为什么把我们推下来啊?”
“遇到坏人了呗。”
“可是,怎么能知道他们是坏人呢?”
“是啊,这就是令人讨厌的地方,坏人又不会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像我这么精明的人居然也被骗了。艾司,你呀,可不要学坏了噢。”
“放心吧恩恩,我不会把人推下山去的。”
“不是说……唉,算了。朝那边走,看看那边的山坡。”
两人从瀑布下一直走到暗河洞口,又从暗河洞口走回瀑布,都没发现容易爬上去的路,山势太陡峭了,雨后泥泞难行,更何况峡谷内常年湿气氤氲,泥上附着一层地衣苔藓,又无可供抓攫的大树枝丫,果然如看林人口口相传的那样,龙不回头,有进无出。
天色阴沉,谷底黑得早,夜枭的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山谷,潺潺的湍流也掩盖不住,盛夏的密林谷底也只有十来摄氏度,天黑后温度更低。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股寒意涌上身来,在溪边与艾司同样茫然无措,对望静坐的恩恩终于有些慌了:“艾司,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呀?”语气中已带哭腔。
艾司挠挠头,每次都是恩恩拿主意,从来都只有自己问恩恩怎么办,哪有恩恩问自己怎么办的道理?看到恩恩都如此焦急,艾司心中只有更加慌乱:“恩恩,恩恩,你不要急,不,不要哭,艾司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哭好不好?”
“有用吗?你怎么保护我?”一想到艾司还需要自己照顾,根本帮不上忙,恩恩就不禁悲从中来。
“我……我,我拼了命地保护你。”艾司想到了一个词,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眼神灼灼。
艾司突然用有些幼稚的口吻这么认真地说着,恩恩想哭又想笑,心里的紧张恐慌又去掉不少,她没好气地回应:“你知道什么叫拼命吗?还拼了命地保护我,保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艾司言之凿凿:“艾司知道的,婉儿有说过,拼了命地努力,就是最最努力了,艾司拼了命地保护你,就是最最厉害地保护你。”
艾司词不达意令恩恩忍俊不禁,姑娘鼻尖还是酸的,“哧”的一声差点笑出泪来:“婉儿跟你说的?”
“嗯,婉儿跟艾司说猎狗和野兔的故事,徒弟师父带着猎狗去打猎,猎狗去追小兔子,被小兔子逃掉了,徒弟就问师父,猎狗已经尽力了啊,为什么还是被小兔子逃掉了呢?师父就说,猎狗是尽力了,但小兔子是拼了命了,所谓尽力,就是如果事情不成功,我们下次再来。而拼上性命,如果不成功,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所以拼了命,才是最厉害的。”
看着艾司手舞足蹈地复述婉儿的故事,恩恩被艾司逗笑了,同时艾司的话让她振作起来,现在还不到悲观绝望的时候,而且,自己不是还有艾司吗?这家伙可是能向后弯腰将头钻过两腿,跑得过花菜,跳起来能攀上房檐的运动型淘气包,自己觉得爬不上去的地方,艾司未必爬不上去啊!
只是天色已晚,得明天再做打算,至少还有艾司,不是自己一个人,恩恩心头稍安,宣布可以吃晚餐了。“好耶,可以吃晚饭喽。”看艾司没心没肺的高兴劲儿,那家伙恐怕还根本就没有理解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吧。
当年爷爷就教过恩恩,丛林危机意识,是丛林生存的关键,任何轻视大自然的行为,都可能导致足以殒命的后果,恩恩当然也不能让艾司对莲花山只存游玩之心,当即正告艾司:“艾司,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你知道我们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吗?”
艾司老实地摇头,盯着恩恩手里的食物吞口水。
果然没明白,恩恩解释道:“出不去了,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就像你被关在那个箱子里一样,背包里的东西吃完了,就没有了,然后我们会又冷又饿,到了晚上,蛇啊、虫子啊,会爬过来咬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可是……恩恩你不也在这里吗?”
恩恩为之气结,吹着刘海道:“我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我看见那些蛇呀,虫子呀也会害怕的,我又不是女超人!”又叹息道,“我们今晚不回去,爷爷肯定会担心的,一定会出来找我们。”
“对呀!花菜肯定能找到我们的!”艾司脱口而出,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色一黯,花菜已经不见了,没有了。
恩恩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如果花菜还在,一定能找到我们的,只是花菜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明白吗?”
艾司总算露出一点忧郁的样子,恩恩鼓励道:“好了,吃饭,吃了饭早点休息恢复体力,明天我们一定要出去!”
他们选了一块横在溪流当中的硕大白石,将所有御寒的衣物都穿在身上,四周湍急的溪流可以阻止蛇虫的侵袭,下午已经反复勘测了银龙谷底的地形,并没有发现大型野兽出没的踪迹,暂时可以安睡一晚。只是谷里夜间的低温是恩恩始料未及的,未到午夜便已极为寒冷,将能裹的衣物都裹在了身上还是冷得不行,根本睡不着。
“艾,司——你……冷不冷?”恩恩牙齿有些发颤,衣服将头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嗯?”艾司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些蒙眬地睁开眼,“恩恩你冷吗?我觉得还好啊。”艾司朝恩恩这边靠了靠,手掌覆上恩恩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问:“恩恩你不会发烧了吧?”
艾司的体温从掌心一丝丝渗透过来,“这家伙怎么跟个小火炉似的,一点都不怕冷。”恩恩心理不服气地想着,却朝艾司身上挤了挤,命令道:“艾司过来点,就让我这样靠一会儿,好吗?”
“哦。”艾司顺从地侧移过来,感觉恩恩朝自己身边挤了挤,挪了挪,又挤了挤,挪了挪,直到辫子拂到脸上,头枕在胸口,又蠕动了一番,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睡姿,才渐渐安睡过去。
5
“恩恩啊,快看!快看!”
当清晨恩恩被艾司吵醒时,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蜷缩到艾司身上去了,面色一红翻身爬起,却见艾司满脸喜色地望着天空。
连绵起伏的山岭刀削笔立,在清晨的蓝天下如同一排巨人卫士阵列在前,刀枪剑戟森然林立,裸露的山岩如勇士强壮健硕的肌肉,在初升的朝阳下被镀成赤铜。
橘红色的明暗分割线,仿佛天堂之光,将山林从头到脚缓缓浸染,又像是活过来的画,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色彩。
“要是花菜看到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艾司双手枕着头,有些懒洋洋的不想起来。
“快起来。趁你肚子还没饿,我们要快点想办法找到出去的路。”恩恩用脚靠了靠艾司,睡了一觉,脚上的崴伤似乎也好了不少。
没花多少时间,恩恩将突破口锁定在一处山坡,这处山坡在恩恩他们滚落的斜坡对面,目测坡度在70度以上,不过这是恩恩肉眼能辨识的坡度最缓的斜面。另一个关键是这块斜坡山岩裸露,泥土覆盖极少,而且坡面还有两三处突兀的较为平缓的岩面,就像卡在斜板上的疙瘩,可以用作歇脚处,若要说可能适合攀爬,没有比它更适合的了。
斜坡往上,是一排绵延壁立的岩岭,像一面灰色的墙,高五六米,比磨盘峰的峰顶岩壁稍矮,从内向外看估摸着是剑岭,要不就是驼峰山。
“艾司,这道坡,你能爬上去吗?”
“这么斜、这么高啊,我爬不上去。”艾司看了一眼,便低眉耷眼地回答。
“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爬不上去。你昨天还说要拼了命地保护我!”恩恩有些急躁起来,绝不能让艾司打退堂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怒斥一句之后,又柔声激励他道:“艾司,你知道吗?上天只会把机会留给肯为之努力的人。这么多年,我不管做什么,无论经历多少挫折、遭遇多少次失败,我都会先问我自己:你是否真的努力过了,是否真的为之竭尽全力。若真的如此,就算失败我也无怨无悔。但我绝对不要做那种,连尝试都不敢,就在心中找出千百条理由来认定不可能成功的胆小鬼!艾司,你告诉我,你要做男子汉,还是胆小鬼?”
艾司扁着嘴都快哭了,要是自己做了胆小鬼,只怕以后恩恩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绝对绝对不要做恩恩眼里的胆小鬼。“可是真的好高啊,恩恩。”艾司心怀畏惧地看着大山,还是提不起挑战它的勇气。
“不要怕,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穷的潜力,你要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我会在你身后看着你,一直看着你,艾司,上吧。只要能爬到那个地方,就能暂时歇一歇,你找个地方,固定好安全绳,我教过你的,把我拉上去,然后折返爬到右边凸起的那个地方,你看到了吗,对,就是那里,再用绳子把我拉过去,然后是那里,还有那里,我们就可以抵达岩壁下面了。”
“恩恩啊,我爬不上去,真的爬不上去!”艾司急得跳脚,泪水盈眶。
恩恩将背包里准备好的救援安全绳取出,斜挎到艾司肩上,拿出雌威,命令道:“别说那么多废话,到你拼命的时候了,快爬!”
艾司满腹委屈地转过身去,抬头看着高耸的山岭,灰岩铺就的山体又斜又陡,怎么看都是高不可攀,自己明明爬不上去,恩恩非要让自己爬。要是不爬,恩恩就不理自己了,可是这么高,要怎么爬啊!这似乎是个不可协调的矛盾,除了往上爬,再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艾司越想越想哭,一想哭,他便呜呜地哭出声来,总期望着要是自己哭得够伤心,恩恩心一软,就会让自己不爬了。
就这样,艾司边哭边爬,边爬边哭,泪水洒了一地,也没听到恩恩叫自己回去,他自己毫不知觉,竟然就已经爬了距第一块凸出岩面一半的高度了。
看不见恩恩,前面似乎只有那看似永远都到不了头的山坡,艾司抽泣着,哭声渐渐小了,恩恩会不会丢下自己跑了?艾司泪眼婆娑地回头张望,恩恩竟然变成了一个小人,自己怎么在这么高的地方了?
恩恩一直站在原地,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大男孩,伸展着修长的四肢,如壁虎般牢牢地攫取每一块可提供抓地力的岩石,向着那橘红色分割线的方向缓缓前行。艾司的突然回头张望,险些吓得恩恩魂飞魄散,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艾司,别看我!往上看!你就快爬到了!你能做到的!加油啊,艾司!”
这样的高度让艾司一阵发怵,他怔怔地定在那里,一时头晕目眩,若不是恩恩那声大吼,艾司差点就滚了下去。
艾司赶紧回头,手脚发软地在斜坡上趴了好久,恩恩一直在下面给艾司鼓励加油,艾司才慢慢蓄起勇气,继续往前爬。没想到,那凸出的岩体已经距离自己这么近了,几乎是在伸手可及之处,艾司加把力,提高了速度,近了,近了!
凸出的岩体并非平台式,只是倾斜角度比山坡稍小,有四五十度的倾斜,只要不乱动,就能暂时歇脚。当时艾司用力地攀上这块凸出的岩石,不用手抓住地面也不会滑下去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喜悦霎时涌遍全身,来不及擦干眼泪,艾司高兴得大叫起来:“恩恩,恩恩啊!我爬上来啦!我爬上来啦!”
刚才还哭得洪水泛滥,现在却欢喜得又蹦又跳,恩恩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好笑,刚刚放松心情,下一刻又紧张起来,大叫:“艾司,小心!”艾司在上面得意忘形,差点又从斜坡上滚下来。
在恩恩的指挥下,艾司卡牢绳扣,恩恩拉着安全绳也爬了上来,一看到艾司就忍不住数落他:“你呀,真不让人省心,看着你我都要少活两年。”
艾司笑得“嘿嘿嘿嘿”,那张布满尘土的脸上,还留着被泪水冲刷出的数道花路子。
第二块凸出的岩面就要好许多了,它完全就是卡在斜坡上的一块大岩石,和斜坡之间形成了“V”字形夹角,要是能到那里,就能彻底放松地休息一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艾司的勇气提升不少,一鼓作气抵达了第二块岩面,接下来是第三块、第四块……
两人终于抵达了斜坡的顶端,现在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绝壁,幸亏在这片近乎垂直甚至有些内倾的岩壁和斜坡间有道凹缝,两人才能暂时歇脚。可这堵五六米高的岩墙就像不可逾越的天堑,这不再是可供攀爬的斜坡,想上去就得靠徒手攀岩,恩恩还没教过艾司徒笑手攀岩。
可没想到,恩恩只是简单地将技巧和要领一说,艾司就像个天生的蜘蛛人,找到那些可供搭手的岩缝裂隙和凸起石块,五六米的高度几下就上去了。
直到逃出生天,恩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真的出来了!尽管他们还要面临下一个问题:莲花山树海。但这种逃出生天的喜悦,足以令恩恩激动地搭住艾司的肩,和他一起又蹦又跳。
莲花山,最危险的是什么?不是悬崖峭壁,不是凶禽猛兽,是树!遮天蔽日、往复雷同的树。莲花山树海,乔木种类单一,地形复杂多变,通信信号全无,连磁性指南针也会失灵。有人说是地磁作用,也有人说是经纬度问题,不管怎样,一旦迷失在莲花山树海,再多的命也不够丢。
敢来莲花山冒险欣赏风景的人,再厉害也只能沿着护林人员多年开辟的林间通道前进,若想独自冒险,一旦偏离小路300米以上,就有可能找不到回头的路,迷失在莲花山树海之中。
而此时,恩恩和艾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恩恩倒不是太担心,若说还有什么人胆敢在莲花山树海冒险,除了那些不要命的盗猎分子,就数莲花山护林员。莲花山被分作无数个片区,每一个片区都有数位护林员,他们要防止盗采盗伐的偷林人、预防森林火灾、阻止盗猎分子、帮助寻找失踪人口、帮助游人脱困等等。
恩恩虽然只有假期才能和爷爷在一起,可爷爷一身护林员的本事却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否则爷爷也不敢放恩恩一个人在莲花山乱跑,还经常带一群同学去野游。
护林员有自己的一套辨识方向的办法,数年轮看星星不过是基础;爬上树冠观岭辨峰;以熟悉的野兽窝为定点路标,追寻兽踪;还有林间高手的听风辨位,溯溪溯蜂,识鸟语,解花意,了解物种种群分布。在他们的大脑里有一幅用平面无法绘制的三维立体地图,帮助他们在各种地形找到自己的方位。
恩恩回家心切,辨明方向一路向东,就算沿路看到了护林小道也直接穿插,因为腿脚不便,恩恩只想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爷爷的小木屋。死里逃生,心情大好的她一路上还不忘指点艾司在丛林中寻路的秘籍。
刚走没多远,还在下山途中,两人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恩恩教艾司辨识了几种野果,别说果腹,连充饥也做不到。正准备叫艾司坚持坚持,一鼓作气先回家再说,忽听到艾司惊喜地叫道:“恩恩,有蜜蜂,野蜜蜂!”
野蜜蜂不是胡蜂,它们大多是从养蜂人的蜂场里分家出来的,能找到蜂巢就有蜂蜜,而艾司已经在大叫了:“我看到蜂巢了,我看到蜂巢了!”仿佛看到了诱人甜美的蜂蜜,对两人来说实在诱人,恩恩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但还来不及高兴,树林里枝叶倒伏,一头黝黑庞大的动物蹿了出来,黑熊!恩恩惊恐地看着那头黑熊,还有那明显瘸了的左前掌,那个伤口,分明就是被盗猎分子的捕兽夹夹伤的。恩恩心中一紧,这是一头被盗猎分子伤害过的野生黑熊,通常这种动物极端仇视人类。
黑熊显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恩恩和艾司,发出威胁的吼声,三条腿一同用力,向他们冲了过来。
6
艾司看着那个好似魁梧版花菜的生物,一时愣住。
“艾司……跑,快跑!”黑熊冲击速度极快,恩恩手足冰凉,不知哪儿生出一股勇气,用力将艾司推开,她自己想返身再跑,却似被抽干了力气,软倒在地。
艾司踉跄蹿了两步,回头一看,只见恩恩倒在地上,黑熊那双小眼睛泛着凶光,对着恩恩埋头猛冲,喉咙里发出“呜嗬呜嗬”的声音,既像粗重喘息又像威胁咆哮。
眨眼黑熊就到了跟前,冲着恩恩露出獠牙。恩恩有危险!那黑黑的大块头竟然想咬恩恩!艾司霎时怒火填膺,一股逆血冲顶,额间沁红一片,几乎无意识地便冲了出去,站到了恩恩面前,直面黑熊。
恩恩整个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想到那个人竟敢挡在自己前面,黑熊人立而起,体重超过200公斤的成年黑熊会将猎物扑倒,然后撕咬。
那头庞然大物陡然立起,举起厚重的熊掌,艾司距离那只巨掌不足半米,这一掌若是拍实,恩恩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
而就在黑熊扬起熊掌的一刹那,艾司也动了,那是一种本能,当寒意从脚下升起遍布全身,濒临死亡的危机感,驱使他做出了自己也不曾想过的动作。
在熊掌扑击到他之前,他整个身体先行倒了下来,看上去好似黑熊将其扑倒,但对黑熊而言,只是扑了个空。
艾司躺地,双腿迅速蜷起,像弹簧一样紧紧挤压至胸口,对准黑熊柔软的小腹,猛地一蹬!
恩恩不敢相信,明明看见艾司被黑熊压下,下一刻,黑熊却痛楚地“嗷”叫了一声,翻滚到一旁,有些警惕地盯着艾司,作势欲扑,又有些犹犹豫豫。
仿佛被唤醒了血中的凉意,艾司又似进入了某种状态之中,他翻身而起,冰冷的双眸锁定了黑熊,凛然无惧,倒是黑熊着了慌,动物保命的天性令它更清晰地察觉面前这名男子的可怕,与刚才的呆滞无害判若两人。
恩恩并未因此感到欣喜,她有些发蒙,艾司的突然变化仿佛令周围的气温也陡然降低,变得好陌生、好可怕,令人感到宁愿靠近黑熊也不愿接近他。
就这样呆呆地,她看着艾司反过来朝黑熊扑去。
黑熊试图再度人立而起,不仅是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强大,同样也是进入攻击状态的最佳姿势。但这一次,艾司没有给它机会。就在黑熊半立时,艾司出拳了,准确而果决,一击刺拳,在黑熊张开大嘴前,正中黑熊鼻头。
那是黑熊身上最灵敏的器官,同时也是最脆弱的,这一击下去,痛得黑熊叫也叫不出来,试图用熊掌去捂住自己的鼻子。
艾司没有让它如意,冷漠、直接、凶狠,他仿佛化身为一台机器,第二击,第三击,全都准确命中黑熊鼻头,鼻血流出来,黑熊似乎开始有些神志不清;第四拳,第五拳,黑熊笨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第六拳,第七拳,第八拳,黑熊轰然仰面倒地,整片树林为之一颤。艾司还没有停手,他直接骑坐到了黑熊身上,依旧对准黑熊鼻头,第九拳,第十拳,十一拳,十二拳……艾司的拳头就如打夯机一样,竟然打得黑熊的鼻头一点一点向内凹进去了!
恩恩全身都在发抖,想叫却叫不出声来,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这怎么可能,那还是人吗?恩恩突然觉得,他们对这个来历身份不明的男孩了解得太少,纵使他看起来天真无邪,纵使他如孩童般幼稚可笑,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恩恩对艾司的观感!
黑熊早就不再动弹,艾司不知道揍了多少拳,仿佛突然清醒过来,好奇地拨了拨黑熊的脑袋,回头笑道:“恩恩啊,它不动了耶!”
恩恩这才留意到,艾司的额头上,那红色蝶印诡异地再次出现,呈一种鸡冠般的暗红色,似要滴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起来竟是那么可怕。恩恩全身脱力一般往后一坐,惊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艾司竟然用拳头打死一头成年黑熊,这种超出认知的事实是何等可怕!
艾司满脸疑惑地靠了过来,在恩恩眼前挥挥五指,愁眉不解道:“怎么啦恩恩?是我呀,我是艾司啊。”
恩恩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那个艾司又回来了,额头红色印记正由暗红转为鲜红。
“艾司,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恩恩还是一阵后怕。
艾司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嗯,是有点奇怪,我看那条黑色大狗像是要咬你,不知怎么的,我好像,好像很生气,只想狠狠地揍它。恩恩啊,我这算不算保护了你啊?”
恩恩看着艾司,看着他那清澈的眸子和纯真的笑脸,鲜红的印记已变为淡红。恩恩摸了摸艾司的额头,没有发烫,她严肃道:“艾司,我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像刚才对黑熊那样对别的人,你明白吗?”
艾司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熊,似乎仔细回想了刚才发生的经过,为难道:“可是,如果有人欺负你都不行吗?不是说我要保护你吗?”
“不是这种保护,不是的。”恩恩只能连连摇头,很难向艾司解释清楚,她原本想说这种方式不对,可是转念一想,在那种情况下,艾司不挺身而出,难道带着自己一起跑?她突然明白过来,她只是不想看见艾司再变成那个样子,仿佛一切都失控了,你根本不敢想象他下一个要攻击的目标是谁。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了,好吗?”恩恩心中天人交战,如果艾司做不到,自己或许只能将艾司交给妈妈处理了。
“好吧,如果恩恩这样说的话。”艾司根本没做太多考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恩恩微微一笑:“我们走吧,回家。”
“那,蜂蜜……”
“不要去管蜂蜜了,这头黑熊被你打死了,它的尸体会引来更多的食肉野兽,我们得马上离开这一带。”
“死了?”艾司看了看黑熊,“就是不动了吗?”
“嗯,它永远也不会动了。”恩恩没太多心思给艾司讲生与死的概念,才走出两步她便停下了,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处雨后的斜坡因流水冲刷露出新土,一只手像一截枯枝露出地面,无力地朝天虚张着。恩恩刚从惊恐中摆脱出来,又看见了更恐怖的景象,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嘴。
“恩恩?”艾司走了过来,恩恩用手指着前面,艾司好奇地走上去,“这也是,死了吗?”
不知被掩埋了多长时间的手已经有腐化的迹象,艾司站在距手极近的地方,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下意识地说道:“死了至少有一个月了。”
“你说什么?”恩恩站得远,没听清。艾司也没听清恩恩在问什么,一些画面和声音碎片再度出现在脑海中:“这是世界上第七座尸骨农场,也是最隐秘的一座。
“你们将看到不同环境下,尸体不同部位随时间推移的腐化程度。
“这是你们的必学课程……”
艾司双手抓住短发,露出痛苦的表情:“恩恩,头好痛啊。”
“怎么会头痛?是不是昨天滚下山是磕到头了?”恩恩的注意力从那只手转移到艾司身上,尚未意识到艾司又有了回忆。艾司面色微白地站起来,好似大战了一场快虚脱般,又笑了笑:“好像不痛了耶。”
恩恩道:“我们走,我要在这里做个记号。好了,走吧。”
三小时后,警方赶到发现尸体的地方,恩恩在第一时间找到这个片区的护林员,并在那里联系上了警方。鉴于恩恩所说情况的特殊性,警方来了两支队伍,分别对恩恩进行了询问。
其中一方只有一个人,个子不高、年轻机警、爱笑、看起来亲切;另一方则有好几人,领队的是司徒笑。
“特侦处,夏末。”年轻小伙子主动向司徒笑打招呼。
“重案二组,司徒笑。”司徒笑友好地回应。
“这是一起杀人埋尸案?”夏末问道。
司徒笑点头:“初步判断,这里不是杀人现场,是凶手掩埋尸体的地方,如果不是大雨导致山体滑坡,尸体本不会露出来,埋在这种地方,要找到几乎很难。你们那里是什么情况?”
“大概四个多月前,一艘哥伦比亚籍货轮在距离我方领海基线约20海里外的公海被非法武装人员劫持,我们进行了协助搜寻,发现船上大部分货物都未被抢,但其中发现了甲氨基苯丙酮残留物,显然大多数船员并不知道这艘船搭载了违禁物。我们发现时有三名船员失踪,根据堆放货物的痕迹,那批货物量极大,凶徒采用了分头合进的逃跑路线,但据我们侦查,最终全都指向海角市。这次报案者提供的线索,我们怀疑那三名登山者就是毒品的转运员,想通过莲花山越境,将毒品转移至东南亚各国。”
司徒笑摇头道:“恩恩还真是倒霉。”
“怎么,认识那报案的女孩儿?”
“我们头儿的女儿。”
谈话间,一名中年女性大步来到现场,龙眉凤眼,面有慈色,剪了偏中性的短发,不过脸很瘦,有点削骨而立的感觉,贴身的警服使她显得精神奕奕。
“英姐。”司徒笑迎了上去。夏末跟在后面,也笑着叫了一声:“英姐。”
叫英姐的女性点点头,问道:“司徒笑,情况怎么样?”
“高风正在进行现场勘查取证,尸体已经被掩埋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高风说这次可能有意外收获。”司徒笑答道。
英姐道:“如果这具尸体的死法与你们调查的那几宗凶杀案系同一凶手所为,就尽快并案。这次出现的变态连环凶杀案,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极坏,上级很是重视,敦促我们必须尽快破案。”
司徒笑点头表示理解,关心地问:“恩恩没事吧?”
英姐脸色马上难看起来,怒道:“这个丫头,这次我必须带她回城里去。简直无法无天,莲花山是她乱闯乱玩的地方吗?这越大越调皮,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她那爷爷也是,居然就这么放手让恩恩乱跑,根本就不管恩恩,和恩恩她爸一样。”这位英姐不是别人,正是恩恩的母亲,刑侦处副处长程英,主管重特大罪案调查科。
“英姐别太生气了。还好恩恩没事。”英姐提及家事,司徒笑不好多说,只能简单劝劝。
程英初步了解了一些现场情况又返回了护林员屋,恩恩这下老实了,乖乖地坐在屋里等。她并没有让艾司出面做证,而是让艾司小心地躲在了附近,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艾司身上藏着一个大秘密,恩恩很怕艾司被妈妈发现,就连让艾司冒充同学协助报案她也不愿尝试。
艾司藏在树林里,一路跟随,看着恩恩的妈妈将恩恩带回小木屋,一路上都在声色俱厉地批评恩恩,恩恩低着头老实巴交的样子,心想:“恩恩的妈妈好凶噢,骂得恩恩头都不敢抬。”
“收拾东西,今晚我陪你在爷爷家睡一晚,明天就跟我回去。”
“我不!”一直低眉顺眼的恩恩终于反抗了,“回去我还是一个人,我还不如在爷爷这里呢,起码爷爷晚上会回来。”
“你在这里到处乱跑,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回城里你就不担心了吗?要是晚上我到处乱跑,危险比在这里还大呢,这次不是事出有因嘛,每年我都在爷爷这里过暑假的。”
“唉……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但你得向我保证,不许一个人跑那么远了。”
“妈,你放心吧,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一个人跑那么远了。”恩恩将发音咬得很重。
“妈,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
“啊?今晚不加班?”
“今晚我就在爷爷家,陪着你。”程英温柔地摸摸恩恩的头发。
“糟了。”恩恩想起,妈妈的房间现在是艾司在住,“呃……妈,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傻丫头,多大了。”
“我,我怕我今晚睡不着。”
“好吧。”程英将女儿搂入怀中,这两天一夜连自己都担惊受怕,更何况女儿这个事件亲历者。
“那睡我的房间吧?你的房间很久没人住了。”
“你的床那么小,怎么睡两个人,房间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艾司啊,今晚就只能睡我的房间了,他不会笨得睡到屋外吧?”恩恩七上八下地想着。
“这房间……”
“我每天都有打扫。”恩恩心叫侥幸,亏得教过艾司要铺床叠被打扫房间。
这孩子,一定很想我们和她在一起吧?程英心中感动。
恩恩心底松了口气,自认为自己机敏,却忘记了自己曾严厉警告过艾司“永远!不许!再上!我的床!”。
艾司在小木屋外徘徊,恩恩的妈妈把自己睡觉的地方占了啊,恩恩又不许自己去她的房间,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花菜睡觉的地方。
恩恩的爷爷一直保留着花菜的房间,那是一栋搭建更为简单的小木屋,地上铺着柔软的枯草,旁边放着空空的食盘。而且恩恩的爷爷惊愕地发现,不管过去多少天,每次去看花菜的狗舍,都会发现里面干干净净,连一丝灰都没有,他总觉得是花菜英灵未散,他自然不会知道,那是因为艾司天天都去打扫。
艾司钻了进去,将腿蜷起,抱作一团,刚刚好。看着狗舍内那些木条上还残留着花菜无聊时抓过的痕迹,伸手触摸,艾司喃喃细语:“花菜啊,我好想你,你有没有在想艾司啊?你总是能闻到我身上的气味,我已经闻不到你的味道了呢。”
看着小木屋当中的房间亮起橘黄色的灯光,艾司在心里默默:“恩恩晚安,艾司也要睡觉了。”以满天的星光为被,艾司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躺在床上的恩恩辗转难眠,程英以为女儿是因为这两天的经历受到了惊吓,却不知,恩恩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艾司杀熊的画面,此刻妈妈就在身后,艾司估计就在隔壁,到底要不要将艾司的事情告诉妈妈呢?
恩恩心思百结,犹豫不决。
7
法医鉴定科,司徒笑又彻夜未眠,这次连高风也没跑得掉,连夜为司徒笑做检验。
“真是的,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自己不睡觉当工作狂,连朋友也不放过。”
“少说两句吧,别把给我的数据搞错了。咖啡?茶?纯净水?”
司徒笑拿来两杯纯净水,放在办公桌上,继续道:“是你说的,通过尸体上的伤口和腐蚀程度,有七成把握确定是蛤蟆所为,而且这极有可能是他第一次作案,比陈文毅案还要早几天。生疏的作案手法极易留下破绽,你说要给我个惊喜的。”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要连夜知道这个惊喜?”高风垂头丧气,“自作孽,我真是祸从口出啊。”
“你也知道这个家伙有多凶残,你不也想早点抓住他吗?”
深夜,程英看着熟睡的恩恩,小心地下床,走到恩恩的房间,打开了电脑。
“嗯,英姐在线,开电脑。”司徒笑收到一条短信,打开电脑。
“又是你和高风在熬夜啊?情况怎么样?说说目前你们已经掌握的情况。”
“呃,”高风愣了愣,道,“从犯罪现场和实验室证明得出的结论,死者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月,死在陈文毅之前,四周散落的背包和随身物品并未被动过,随身物品中各种证件都属于一名叫龙建的人。”
司徒笑接着道:“龙建,男,48岁,海角市康乐妇产医院里少见的一名男性妇产科医生,已婚,有名14岁大的女儿。7月7日他妻子孟庆芝报案说其丈夫失踪。据孟庆芝女士称其丈夫喜欢独自外出旅游,每年都要趁休假日独自外出旅行数次。这一习惯已有数年时间,不过每次都随时保持着联系,而且最长也不会超过3天。这次出门之后,当天下午就失去了联系,描述出门时的背包、衣着与受害人一致。警方做过调查和搜寻,最终只能认定为失踪人口。”
高风道:“由于死者身体被高度腐蚀,连颅骨复原也做不到,所以我正在用孟女士提供的毛发做DNA比对,一旦证实,那么就可以确认,死者就是龙建。死亡时间应该就是7月7日。经过尸检证实,死者因为心脏被刺穿而致命,死后被凶手开膛破腹,在其内脏和面部浇注了大量的腐蚀性强酸,残留化学物与其后两起变态凶杀案所使用的强酸为相同成分。”
司徒笑道:“目前有几处疑点:首先,7月7日刚杀了龙建,7月8日又连续作案,但对其后的周丽茹下手却隔了两周,而且迄今为止没有再次作案。这种作案时间与我们掌握的传统快乐杀人犯很不一样,如果是心理上的疾病,他们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杀人欲望的,我们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关键;第二,龙建的身份与陈文毅和周丽茹都不同,他有家有妻女,社会地位也比前两人更高,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他为人开朗,平时很受同事和患者的欣赏,而且坚持锻炼,身体强健,绝不是下手的好对象。这样一来,我们以前对凶手选定目标人群的判断就出现了偏差,目前我们还找不出三名死者之间的共同属性。”
高风道:“关于刚发现的这具尸体,我还要补充一下,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防卫伤,或者是被严重腐蚀而掩盖了。还有,从尸体上的划痕以及处理的草率来看,虽然无法判定凶手是否第一次杀人,但他绝对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杀人。”
电脑视频另一头程英问道:“你的意思是……”
高风道:“他在尝试新的杀人方法,他在龙建这里获得了极大的快乐,所以开始以同样的方式残杀了陈文毅和周丽茹。这是典型的杀人方式升级,凶手蛤蟆在不断地学习和创新,他会变得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狡猾,并且杀人手法也会越来越残忍。必须尽快抓到他。”
“知道了,司徒笑你的监控网络怎么样?”
“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司徒笑低头,很快又抬起来,坚定道,“不过英姐,哪怕凶手只要再出现一次,我们一定能锁定他。”
“司徒笑,放手干,你要的支援和配备我都会全力提供,但你也要知道,如果这次再失败,这案子只能移交到特侦处,你明白吗?”
“明白,英姐。”
三人又交换了一些案件的意见和看法,程英下线了,高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那头熊你怎么看?”
司徒笑道:“被重拳打死的那头?从现场看那人和黑熊距离很近,我感觉他的手法应该类似于咏春的日字冲拳,迅捷、直接、凶狠且连绵不绝。”
“但是我从现场检测的黑熊死亡时间,与恩恩抵达现场的时间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
“恩恩说她到的时候黑熊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听到厮斗声。”
高风慎重道:“黑熊死亡的地方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足百米,从现场发现的那组足迹,鞋码与凶手鞋码一样。而且据我所了解的变态杀手,往往有欣赏自己作品的习惯,就像晓玲说的那样,他们会从被害者身上取走纪念品,在无人的时候拿出来重温他们在杀戮过程中那种快乐的感觉,其中就有将死者掩埋在深山老林里,而他们自己会不时返回杀人现场查看尸体,以满足他们变态的快乐。”
司徒笑道:“你是想说,恩恩发现尸体之前,蛤蟆正好去现场查看他的第一件杀人作品?顺道干掉了一只贸然冲出来的黑熊?”
高风道:“没这种可能吗?如果凶手就是打死黑熊的人,那这个凶手岂不是比我们所想的更为可怕?”
“我不这样看。”司徒笑摇头道,“首先,如果凶手想返回埋尸现场欣赏他的作品,他就不会将尸体埋得这么深,若不是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尸体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而且就算是凶手返回现场,碰到了黑熊,他也不会任由黑熊躺在那里,除非他想让护林员发现黑熊的尸体进而发现他掩藏好的尸体,这解释不通。而且你注意到没有,那头黑熊身上有伤,是被盗猎者的捕兽夹夹伤的,这样的野兽通常会不顾一切地攻击人类,在我看来,那位用技击拳法打死黑熊的,不过是一路人,因突遇黑熊袭击,自保罢了。”
高风还待分辩一番,机器想起了“滴滴”的鸣叫声,试验结束,高风打开电脑程序,对比了两组图谱,点头告诉司徒笑:“死者正是龙建。”
昏暗的地下室,摇晃的吊灯,老旧的屠宰案板,上面铺了一层暗红色的污泥状物质,尖嘴钳、钩子、鳄嘴钳、手工锯、手摇钻……同样沾着暗红色污泥的各式金属器械摆满了案板,斑驳的墙上也挂满了各种叫不上名的刑具,只看它们的外形就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一名头发烫作波浪的长发男子,高大且强壮,穿着屠夫常用的牛皮毡围裙,手里拿着奇怪的器械,露出一口黄牙笑着,机械地朝他眼前一个类似人的生物体招呼,那个生物早已体无完肤,全身发出触电般的痉挛。
“龙建,你一定要好好想想,会想起来的,你也该知道,你早一点想起,这一切痛苦,就会早一些结束。”沙哑幽深如地狱传来的呼喊,好似在向那类人的生物问话。
“嗯……嗯……”叫龙建的生命惊恐地睁大眼睛,全身筛糠般地抖着,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想起什么了吗?”屠夫收回手中的工具,靠近了些。
这是一处富人小区,小区里只有别墅,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以保证每一户都能拥有极大的占地空间。
这一处别墅表面看起来和其余别墅并无区别。
但屋里屋外,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
窗明几净的大厅正中摆放着好几台相互连接的电脑,另一面是单面镜幕墙,正对着外面一片园林景象,各种工作人员来往穿梭,繁忙而有条不紊,令这座建筑内部看上去不像是一栋奢华的别墅,更像是一个作战指挥中心。
两分钟后,地下室的门被推开,那名屠夫似的审讯者对一名守候在外面的精瘦男子说了些什么,那名男子转身上楼。
精瘦男子没在地面一层多做停留,径直上了二楼,敲开安静书房的门,对着书房一角点了下头,汇报道:“他想起来了,我们问到一个名字。”
厚重的窗幔前,坐着一团阴影,他背对着精瘦男子,在他身前是一张巨幅屏幕,泛着幽光。听了下属的汇报,阴影挥挥手,道:“继续问,他知道的可不止一个名字。”
那名下属点头离去,阴影对着屏幕用英语说道:“骨头比我想象中还要硬,他或许清楚,这是他能活着的唯一保障了。”
巨大的屏幕被等分为九格,除去正中一格漆黑,其余八格中各有一道阴影,他们或站或坐,或在开车或在行走,屏幕上仅能看到人形的轮廓,依稀可辨男女。
“他手里应该还有一份名单。”一名戴着眼镜的男性阴影分析道。
“嗯,不着急,就算他一个一个往外吐,也有办法让他全部吐出来。别看现在他想求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想要求死了。”别墅中的阴影十分自信。
“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戴眼镜的阴影有些忧虑。
“我说眼镜,你就别在那里瞎琢磨了,头儿心里有数,倒是你,这海角市警方内网,啥时候才能破解啊?没有警方详细资料,做啥都束手束脚的。”一名身着运动短背心的女子似乎在健身,个子不高,但她的阴影有着傲人的曲线,他们彼此间以代号相称。
眼镜伸出食指支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支架:“公安内网是全国公安系统的网络,不是那么好破解的,而且每个分局都采用了物理隔断。我们收买的那人做不到,也不敢做,估计得等小刀去弄,不过那人倒是给了我一条警告,让我们要小心司徒笑!”
8
“司徒笑是谁?”“是警察吗?”有着傲人曲线的阴影和另一名短发女性阴影同时发问。
“好了好了,小梦、小蛮,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别墅阴影哑然失笑,“首先,你们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论侦查与反侦查能力、单兵作战能力,除了我们那些杀手同行,再没有人能和我们站在同一高度。无论是部队里的侦察兵,还是各国司法系统里的老刑侦,拿到我们杀手面前来,根本不够看。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要小心再小心,毕竟我们只是个体能力强,个体,永远无法同组织对抗,更不要说国家机器这种庞然大物。所以说,我们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
“你们不要担心有什么警察能直接威胁到我们或是破坏我们的计划,唯一有那个能力的特侦处已经被调开了,其余刑警都没那个本事,我们掌握的刑侦知识和理念,至少比他们超前30年,他们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但是你们在行动的时候必须严格按计划行事,不要因为一时疏忽而令计划出现危机。你们要把它当作一场战争来打,我们就是一支只有9个人的孤军,在座的每一位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就算是死,你们也得给我死得有价值!永远不要忘记,你们是杀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手才能对付杀手!”
阴影说话的同时,一份档案材料已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司徒笑,男,28岁……
阴影缓缓浏览着档案:“看起来这个司徒笑确实有点本事,小刀你要小心点,不要被人家给抓住了。”
那名叫小刀的中等身材男性阴影似乎做了个舔舐嘴的动作,轻哼了一声。
“对了,特侦处有入侵的可能性吗?”别墅阴影突然想到什么,追问眼镜。
眼镜肯定道:“不能,它的防御矩阵是高人设计的,估计是全中国最顶尖防御级别,和美国中情局等同,我可以局域入侵,但肯定会被对方发觉,我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那就算了。”别墅阴影略有失望,“反正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两吨冰毒给牵扯住了,只要没有特侦处来碍手碍脚,海角公安倒不需要怎么担心。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尽量小心,最好别让警察将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有句俗话叫‘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总之,先把水搅浑,一切按计划进行!”
“你确定那是俗语?”小梦问小蛮。
小蛮回答:“不知道,头儿说是就是吧。”
短暂的交流会议结束了,八面屏幕上的阴影逐一熄灭消失,别墅阴影最后敲击了一下键盘,留下了代号眼镜的阴影。
“我们的资金运转情况不太好。”别墅阴影直接道,“东南亚毒线几乎是重新开辟市场,我们不仅要和那些老毒枭抢生意,还要和特侦处捉迷藏,小枪一个人有些吃力,局面没打开,暂时不会有什么回笼资金。以我们手里的资金支撑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些困难。”
“我们要怎么做?”眼镜知道,头儿单独谈话肯定是有了对策。
“我们得接活儿,建基地就得有建基地的样子,我们得防止有同行来和我们抢地盘,同时进一步将水搅浑。”
“我知道怎么做了。”
“记住,不要去黑网,那张网太大太深,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要沾上黑网,我以前叫你做的两手准备,准备得怎么样了?”
“随时可以开始。”
“那就好。”别墅阴影切断了联系,眼镜思索了片刻,从电脑上拨出一个号码。
“你好,我收到了你的申请,你的麻烦对普通人而言太过复杂,需要交给专业的人来解决,通常情况下应该是你先将钱汇到指定账户,不过这次我们可以先满足你的要求。但是,你也必须记住,我们的人完成任务之后,你不能违反约定。”
“我……我不希望任何人发现他……他是被杀死的,能做到吗?”通信器另一头传来迫切又担忧的声音。
“我明白了,你希望他死得自然一点,或是一场意外事故,对吧?那么,我推荐你选择机械师,他们精通各种机械改造和布置,可以完美地令现场看起来就是一起意外事故……”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大洋彼岸,巴哈马所属的一座无人岛屿,早在许多年以前,这里就被一神秘富商购置,纳为私人所有。而富商却未在岛上修建任何人工建筑,仿佛只是野生动物和海鸟的栖息乐园。
但在距离地表500米的地底,却有着一座高科技现代化像军事基地一样的存在。一艘核动力潜艇,避开了各国海岸警戒线,悄无声息地从海岛下方水域驶入巨大的海底港。
霍格·伍兹,一个年过半百的健硕老者,有着灰白的头发和胡须,红红的面孔,高而挺拔的鼻子,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犹如壮年男子一般的肌肉,体格高大魁梧,那一身带有明显军事化特征的格斗服更是将他衬托得豪迈不凡。
他是这个基地的负责人,也曾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下辖特工学校一名教官,在一次谍报行动中神秘失踪后,他便来到了这个无人知道名称的小岛。霍格仅知道,这座隐匿于海床之下的神秘建筑,叫七号基地。
一名情报联络官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过来:“奥良号顺利返航,带回第二批试验体59名,目前全体存活。”霍格眉头一皱,怎么少了一个?
联络官道:“编号B0054在亚洲执行任务时飞机出现了一点故障,舱门没有及时关闭,导致其中一个装箱试验体掉落,直到抵达迈阿密我们才发现。”
“舱门没关闭会导致箱子掉落?回收地勤的人是怎么汇报的?”霍格随意问道。
联络官翻动电脑记录,道:“根据地勤分析,估计是覆盖箱子的帆布绳索松动,帆布先掉出货仓,在风力作用下,在货仓关闭之前将其中的一个箱子给扯了出去。丢失的箱子和其余箱子的固定连接处有被外力强行撕裂的痕迹。”
霍格伸手,接过联络官手中的电脑,印上了掌纹,接收了这第二批试验体,同时翻看了一下失踪试验体的基本信息:编号F131420,亚裔男性,16周岁,身高1.66米,体重60公斤,臂展,血型,基因谱系……忽然霍格眉头又皱了起来,指着电脑上放大的背部文身问道:“怎么是黑桃A?你知道黑桃A的意义吗?”
联络官道:“代表在初生婴儿挑选和周岁婴儿挑选时期,他的反应力、观察力、理解能力以及各方面的器官和身体协动能力都是最强的,具有成长为超越A级杀手的可能性,所以才被烙上黑桃A的图案。”
霍格将电脑还给联络官:“去查一下这名失踪试验体的成长记录,应该是以原始资料的形式保存着。”照理说这名失踪试验体应该在查验之后做销档处理,毕竟装箱可能掉落在漫长航线的任何一处,从万米高空坠落,存活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不知为何,霍格看到这名男孩的照片之后,竟然对他产生了好奇,尤其是那双眼睛,与他见过的所有杀手的眼睛都不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