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终始(下)
炎儿哭诉,“我也不知道主子他去了哪儿,都是因为习风,习风对他说了一些话……”
舒意眼眸睁大,“习风?习风不是已经死了吗?”
炎儿连忙摇头,言语听上去有些混乱,“不是他亲口说的,他也并没有死,不知道什么人把他毒哑了。前些天主子好心给了几个上门来乞讨的人一些吃食,谁知竟发现其中一人是习风,他虽然脸也毁了,也说不出话来了,可还是能认得出,我们见他可怜,还是没忍心将他带到了屋里。让人给他换了一身衣衫,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以后好自为之。”
舒意不明白,为何习风还会活着,他又说了什么会让南意不告而别。
炎儿接着道:“可他手里比划着我们看不懂的东西,主子让人拿了纸来,他将那些话都写在纸上,他说……”炎儿看了舒意一眼,见她目光急切,这才道:“他说是您的正君聿歌把他毒哑了的,因为聿歌早就知道是他给主君下了药,知道主君寿宴那日的失常是他所为,知道主子他是被冤枉的,可您的正君却怕他说出一切,习风还告诉主子,您也默许了聿歌的所作所为,因为在你的心里,早就把他放下了,南苑也被毁了,他顾南意的痕迹一丝都没有留下。”
舒意身子晃了晃,“聿歌?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炎儿指天起誓,“若有一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您若是不信,我还把习风带了来,您可以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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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暗,外面飘着大雪,可慕舒意却觉得如今自己的心竟比这冰雪天更冷,她唇色苍白,眸中难以遮掩的厌弃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着眼前的男人,她成婚六载的夫君聿歌,那些话他没有否认,原来竟是真的,当面对峙之时,聿歌还是忍不住对习风动了杀心,舒意将他抵在墙边,“你机关算尽,如今却也害怕被人拆穿吗?”
聿歌被她的话语刺痛,一双凤眸染上红色,“慕舒意,你发什么疯!你我成婚已经六年,荣伊也已经六岁了,你却还在惦念那个男人!”聿歌愠怒之下,言语越发刻薄,“他如今踪迹全无,也许早就死在了哪里也说不定。”
慕舒意眼中划过悔恨,“你住口!”
聿歌质问道:“你也会心痛?这六年来,你何曾真正的看过我,你把痛苦挣扎都隐藏起来,难道我就不会难过?顾南意,只要跟顾南意有关的事,你都会这般失态!你都放不下,又让我如何放下!”
“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却用计谋堵住了习风的嘴,让南意背上所有的罪名,才终有今日,我和他从此陌路,夫妻离心!”舒意说完这句,便觉心口止不住地抽痛。“如今你满意了,他一个人,不知去往何处,心头对我也只有恨。”
聿歌听到“夫妻”二字忍不住大笑起来,“夫妻?可笑,当真可笑。”他的笑意蓦地停住,“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如今谁才是你的枕边人!”
聿歌见她沉默,语气渐渐缓了几分,“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那时候我无意间得知了习风的秘密,而魏景修的存在让我害怕失去你,我不敢去赌,我害怕你一旦得知了真相便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
舒意眼角滑落一滴泪,看着他道:“我告诉过你,我不会离开,也不会跟你和离,为何你就是不信!”
聿歌忍着心中痛楚,“因为我太在乎你,当初我害怕你会去找顾南意而不敢说,后来的这几年,你确实对我很好,我却更不能开口,我怕你恨我怨我。”
慕舒意却不想再同他辩驳,她推门欲出,聿歌突然意识到什么,将她从身后扯住,“你要去哪?去找那个男人吗?”聿歌发疯一般,紧紧扣着她的肩膀,“我不允许你离开这儿,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慕府,离开我和荣伊。”
舒意将胳膊一抽,冷冷道:“若是我不能赎回我犯的错,这慕府我不会再回来,你便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吧。”
聿歌红了眼,拼命地拦住她,明明会武功的两人,却只怕伤着彼此,两人不断拉扯起来,却碰倒了房中的花瓶,砸在了舒意的头上,舒意倒在地上,额上鲜血汩汩流出,聿歌慌了神,将舒意抱在怀里,他掏出绢帕按在舒意额头的伤口上,口中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骄阳阁内室进进出出,不止是府上的肖郎中,就连城主府的几位医官也来了,为舒意诊治之后,都没有良策,为首的医官道:“慕家主她昔日头上就曾受过伤,如今又伤了头部,淤血阻窍,怕是没那么快醒过来。”
聿歌面色一痛,当初舒意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如今他又伤了她,“那她究竟何时会醒?”他突然想起莫敬陵,当初莫敬陵在榻上沉睡了将近两年才醒,不,莫说两年,便是两日他都已经忍受不了。
医官忙道:“大公子稍安,我等定全力施治。”
几名医官退了下去,闵书送他们去外间商议,聿歌紧紧握住舒意的手,刚一开口,声音便哽住,“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是我错了,都是我,只要你醒过来,你想去哪儿我都不拦着了,你快些醒……”
可榻上的舒意毫无反应,她沉在一个漫长的梦境之中,梦里她又回到了从前。
一晃已是半月过去,舒意仍旧未有苏醒的迹象,聿歌没日没夜的守在她榻前,形容憔悴。这期间莫敬陵来过,聿歌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好像很是激动,冲着他嚷了许久,荣桓英也来了几次,聿歌渐渐麻木,人瘦了许多,脸颊上已经有些凹陷。
他坐在榻前,往舒意口中喂着药,她不怎么喝,他就一口一口哺给她,又拿起绢帕仔细擦着她的嘴角。
忽而察觉她嘴角动了动,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聿歌有些惊喜,贴近了去听,只听见微弱的声音传来,她不住念着“南意”二字。
聿歌脸色渐渐苍白,他盯着榻上消瘦的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聿歌直起身,让闵书去传他的命令,荣桓婕临终前给了他一支卫队,专门保护他的安全,“让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顾南意找回来,带他回慕府见我!”
闵书惊愕地看着他,“主子,您……可若是找回了顾南意,到时候您该怎么办?”
聿歌沉默了许久,抬眸看着阴暗的天色,“究竟是她的性命重要还是我的感受重要,这样的选择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见闵书还在迟疑,聿歌冷声道:“还不快去!”
闵书只能按他的吩咐行事,这事却还得知会荣桓英一声,闵书不情不愿地到了城主府,荣桓英见他亲自过来,有些惊讶,把他按到椅子上,“你怎么来了?”
闵书冷哼一声,“我来自然是有要事,不然你以为我专门来找你不成!”
荣桓英一向对他的冷言冷语无动于衷,“说吧,什么事!”
“主子让我派人去寻顾南意的下落。当初老城主在时可是专门下了令,不许顾南意再入绝迹城。若是找到他带他回来,还要你亲口收回这道命令才是。”
荣桓英自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下来,“好!”她又有些惊讶,聿歌竟然会退让到这个份儿上,她问道:“聿歌就没想过,要是以后顾南意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闵书愁容满面,“我当然问过,可主子自己强撑着,我也没有办法。”
荣桓英见他眉头都皱到一起去了,伸手去勾他的下巴,“再皱眉,快丑死了。”
闵书气恼地将她的手打开,“丑就丑,又关你什么事!”
闵书说着便要走,荣桓英一把将他拉住,“还生我的气呢?”
闵书冷着脸,“我哪里敢生你的气,是我自己不识趣。”
荣桓英扶着额,她也没想到上次将人约出来,睡到后半夜,竟会有人来敲她的门,还说是来赴约,天地良心,她可从没这么玩过。
闵书当时看着外面的男人,脸都绿了,抓起地上散着的衣衫就往身上披,任她怎么解释都不听。
荣桓英搂住他的腰,“好了,别生气了,我真的不认识那什么公子,绝不骗你。”
闵书脸色慢慢缓和,他刚想回头同荣桓英说什么,便听见门口人咳嗽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周子寒脸色阴沉,荣桓英连忙将人松开,闵书低头匆匆从他身边离去,周子寒一步步走了过来,将门合上。
周子寒脸色如春寒料峭,“不如我跟聿歌说一声,今晚便让他将人抬进来,也省得你这般念着。”
荣桓英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周子寒脸色更阴沉几分,“是了,收进来不如偷,倒是更多几分乐趣!”
荣桓英抱住周子寒,“我只是在跟他说舒意的事。”
周子寒现在不吃她这套,“那我倒也有事想找你谈谈。”
毕竟是在城主府里被他看见,荣桓英如今认错积极,笑着道:“你说便是。”
周子寒将身上的外袍一脱,丢在她身上,“诺儿整日吵着我,说要添个妹妹,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吧。”
荣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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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聿歌发出命令之后的第七日,顾南意终于被找到,据回来禀报的人说,他当时在无忧城的一处寺庙之中,聿歌不关心那些,他只想现在就看到顾南意。
顾南意被带回来的那日,聿歌坐在床前不住地同舒意说着话,顾南意慢慢走了进来,他虽清瘦,但也比聿歌气色好了许多,聿歌抬起眼眸看着他,见他的眼神落在舒意的脸上,聿歌将舒意的被子盖好,淡淡道:“听说你失忆了,可我不管你忘了什么,我要你留在这里,直到她醒过来。”
聿歌定定地看着舒意的脸,看了许久才起身,他从顾南意身边擦过去,“好好照顾她。”
顾南意看着他,“那你呢?你去哪儿?”
聿歌许久才道:“我去看看荣伊,我和她的女儿。我不会离开她的,我不管你忘了她多少,若是她醒不过来了,我会杀了我自己,还有你。既然她这么喜欢你,我便让你跟我一起陪她下地狱。”
聿歌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若是旁人听了这些话,定会四处传扬,说这慕府的正君已经疯了。
顾南意每日话不多,甚至都没有同聿歌质问一句,他接受着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屈辱的,不公的,他每日都会为舒意诊脉,为她银针刺穴,直到有一日,顾南意为她诊脉时,他的手在轻颤。
闵书跑到云雀楼来时,聿歌正教荣伊习字,闵书脸上带着惊喜,聿歌怔怔地看着他,“她醒了吗?”
闵书怕他失望,忙道:“虽然还未醒,但家主她,她有孕了。”
聿歌耳边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手中的毛笔倏地落在地上。
舒意有孕一月有余,她昏迷也快一月,这期间还用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聿歌害怕对她的身体不利,不停地询问医官,医官又连忙开了一些安胎的药物。聿歌看向在一旁坐着的顾南意,他和寻常一样,依旧安心做着自己的事。
这个梦太久太长,舒意沉浸在梦里,整个慕府又如同被雾气遮住,她一路奔走,南意就在她前面,她伸出手去触碰,却听见身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舒意回过头去,却见聿歌口中溢出血迹,舒意连忙回头,可聿歌却又消失了,她唤着聿歌,只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是谁,究竟是谁?
舒意只觉眼皮很重,她睁不开,手指动了动,顾南意坐在榻前,将她的手握住,听着她唤着聿歌的名字,顾南意起身退了出去。
聿歌匆忙过来,顾南意轻声道:“她方才在喊你的名字,手也动了,应是快醒了。”
聿歌身子一震,她会念着自己的名字吗?聿歌往屏风后而去,他坐在榻上,抓着舒意的手,却触到她手上的泪痕,聿歌怔在原地,他透过屏风,看着顾南意的身影,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顾南意所料,当天晚上舒意就醒了,她看着聿歌消瘦的面庞,“明明病的人是我,怎么你倒是伤的厉害。”
聿歌摇着头,他将舒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从她的手指中渗出,“答应我,再也不要吓我了,再也不要离开我。”
舒意沉睡的这些时日,并非一无所知,她仿佛能听到聿歌在对她说话,聿歌将她的手贴在她肚子上,“我们又有孩子了。”
他的眼神小心翼翼,舒意看着他,“是我不好,我不该同你争吵。”
聿歌趴在她床前,哭得像个孩子一般,舒意抚着他的头发,就这样吧,她没办法去恨聿歌,更没办法同他互相折磨,这六年的感情,早已无法割舍。
第二日,聿歌肿着一双眼醒来,才想起顾南意的事,他刚要告诉舒意,却得知顾南意一早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信给舒意。
不知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舒意看完,亲手将那封信烧毁了,她没再追问,聿歌心头却有什么东西搁住,他坐在舒意床前,却还是没有开口。夫妻之间,应该彼此坦诚,可他或许要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了。
顾南意又回了无忧城,炎儿也跟了回去。听人说,习风死在了这个冬天,不过已是无人关心了。
春日又来,聿歌扶着舒意在园中走着,看着远处荣伊牵着诺儿的小手走了过来,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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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结局了,还有一章番外,顾南意视觉。文章有完结,故事仍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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