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终始(上)
自从习风那日出现,聿歌的心里便一直不能安稳,直到一天晚上,闵书过来告诉他,“他果然贼心不死,只差一步便让他得逞了,我让人堵住他的嘴将他捆了起来,那包药下去,他如今已不能再说话了。”
聿歌淡声道:“我本不愿对他动手,是他自己不识好歹硬要撞上来。趁着天黑,将他逐出城去吧,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另外,此事莫要让荣桓英知晓了。”
荣桓婕派来保护聿歌的人皆出自城主府,聿歌这才有这个顾虑。
只是他见闵书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还有什么事没说,聿歌审视着他,“是习风又说了什么话?”
闵书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他一被我们抓住,许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便又说了些不着边的话。”
可能让他这般说出口的,又哪里会是不着边,聿歌心里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闵书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他说……”
习风当时冷笑一声,“你回去转告聿歌一声,他今日杀了我,我认了,可他也莫要忘了我昔日的恩情,当初在无忧城,他和慕舒意那一夜究竟怎么来的,我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我若不是在他们酒中下了药,慕舒意怎么可能碰他,算他好运,那时候我正想着对付顾南意,才让他捡了这个大便宜。”
闵书将那些话说完,只见聿歌的脸色难看的厉害,聿歌突然想到那一夜,若没有那一次的亲密,没有荣伊,顾南意和她也不会分开吧。
聿歌扶着桌子坐下,无力地让闵书先回去,他心头乱的很,他一直以为那一次至少是因为喝了酒,是孤男寡女独处失了控制,原来真相竟是这般不堪。
聿歌几日里心情都有些低落,直到荣伊过了周岁生辰,他看着舒意抱着荣伊亲昵的模样,心中有些释怀了,纵然开始是不堪的,可这骨肉亲情却是真实的,又何必去在乎呢。
慕衾虽还是家主,但已经放权,慕府大大小小事务,基本只会询问舒意了,连日里的忙碌,让聿歌第一次对钱财生了厌恶之情,若慕府不是城中巨富,或许他们还能多些相处的机会。
只是当慕衾告诉舒意,无忧城中有一单生意还没谈妥,要她务必亲自去看看,舒意竟起了犹豫,慕衾见她这般,知晓定是和南意有关,便不再让她去,可舒意却知慕衾近日身子不适,她还是将这事应了下来,只是却不知要不要告诉聿歌,她已同聿歌说好,不再隐瞒彼此,况且她只是去无忧城谈生意,并非是去探望南意。
舒意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机会说,只怕她一提起无忧城三个字,聿歌便会坐不住。
第二日,舒意一早便起身,聿歌还睡着,舒意将他的胳膊拉开,又替他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可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聿歌便醒了,瞧见舒意不在枕边,心中有些疑惑,昨日才听闵书说过,她城中的事基本已忙完了,那她一大早又去了哪儿。聿歌唤来闵书,闵书不去打听还好,一打听连那人话里的意思都曲解了,忙对聿歌道:“少主,她,她去无忧城了!”
聿歌神色一变,连忙起身,“她去无忧城做什么!”
闵书见他慌忙地穿衣,怕他冲动之下跟过去,忙道:“少主只是去谈生意,不会去见顾南意的,听说两日便回。”
聿歌心中的隐忧就这么被他说出来,更是烦闷,“不,我还是不放心。”她能因为魏景修刻意的模仿顾南意而亲近于他,足以证明顾南意在她心中的位置。况且他们两人并非是情淡而和离,就算他不想承认,却也骗不了自己,他们两人情意深浓,却被骤然拆散,别说是两日,只怕情难自已之时,一个眼神便能回到从前,若是他们旧情复燃,到时他又该如何。
舒意起得早,纵然马车里有些颠簸,困意也不可抑制的袭来,灵儿将斗篷盖在她身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人身体往前一倾,舒意一下子清醒过来,灵儿连忙拉开车帘,舒意透过光亮,只见聿歌骑在马上,将马车的去路拦住。
不知他这一路究竟有多匆忙,发丝凌乱,连斗篷都没穿,只一身锦袍,唇上毫无血色,舒意连忙起身,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聿歌翻身下马,舒意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入骨,掌心中有着缰绳勒出的青紫痕迹,舒意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在他身上,明明心疼不已,可口中忍不住责怪,“你追过来做什么?穿得这样少,冻病了怎么办?”
聿歌眼眶微红,梗着脖子不说话,舒意将他耳畔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眼下只能带着他一起上路。
灵儿见两人走到马车前,连忙出去让了位置。到了马车上,聿歌还是不肯说话,舒意暖着他的手,直到终于恢复了正常,这才松开他。聿歌见她穿的也不多,一把将斗篷拉下来,又递到她手里。
舒意愣了愣,刚想说他几句,可当瞧见他的衣服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腰间的衣带系的乱七八糟,快成了一个死结。聿歌心中又气又委屈,见她还在笑,更是撇过头去不理她。
舒意的手伸了过来,上来便要解他衣服,聿歌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舒意看着他腰间,用眼神示意,“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这里又冷又硬,我没那个兴致,更何况,我眼前还是一个鬓发凌乱,衣衫未整的男人。”
舒意将他的衣袍解开,纤细的手指又将他的衣带系好。正在这时,聿歌的肚子响了起来,他一大早没用膳便跑了出来,此刻又冷又饿,舒意从马车中包裹里取出一包点心,伸手递到他口中,聿歌这时候也不想同自己为难,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
直到进了无忧城,他们两人也没有互相问个明白,舒意本与人约好了时辰,可她现下也不可能将聿歌丢在马车里,自己出去与人相谈。
舒意先带着聿歌来了城中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让随从去成衣铺子买些衣衫过来,舒意将人按在浴桶中泡着,房内温暖如春,聿歌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舒意坐在床头,“你先在客栈中等着我,顶多两个时辰我就会回来。”似乎又怕他多想,“你放心,我不会去别的地方。”
聿歌想说的话全被她堵住,只能拥紧了被子,看着她出了门去,房中温暖,他昏昏欲睡,等醒来时天色已黑,可舒意却还没有回来。
他连鞋都没穿,赤着脚下了床,在屏风拐角处同舒意撞上,舒意摸了摸额头,又看着他这般模样,“你这是要去哪儿?”
聿歌一把将舒意抱住,舒意也环住他肌肉紧实的腰身,“你何时这般患得患失了?”
聿歌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你以后出门必须告诉我,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总之,不能把我丢在原地。”
舒意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件事是我不好,我想着只是来谈生意,多说了那些反而会让你误会,这才……”
聿歌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那些话都淹没在唇齿间,她既然同他解释,他就信,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无忧城这边的事办好,舒意便起身离开,并没有再多停留,聿歌一直同她待在一起,明明就在这座城里,她却没有偷偷去看顾南意,只不过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聿歌还是吃不准。
第二日一早,他们坐着马车离开,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被人流挡住了去路,舒意撑开了车窗,往人群中随意看了一眼,眼神便凝固在了那里,在那人群之中,一身青衣,面容清逸的男子正施着粥,他嘴角含笑,眼眸中透出的从容与温和让人无法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聿歌身子僵住,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顾南意。
他看向舒意,可她此刻的神色让他看不明白,仿佛一眼万年,明明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可聿歌却知道,或许这一生,他也没有办法取代顾南意在她心中的位置。
马车前的人流渐渐散开,车子慢慢驶动,舒意将车窗合上,久久无言。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但也似乎一如从前。
第一年里,荣桓英诞下一子,她自己倒是乐得逍遥,养好了身子,便又开始寻欢作乐,周子寒却是忙个不停,一边要约束荣桓英,一边要看顾儿子,聿歌更是记着往日里荣桓英那些“玩笑”之言,在周子寒面前提了几次订娃娃亲之事,吓得周子寒每每在聿歌来府时,将孩子藏起来,唯恐此事成真。
第二年,莫敬陵故态复萌,虽受着聿歌威胁,但总会忍不住找些小麻烦,慕衾不忍舒意两下为难,索性带着莫敬陵别居,让彼此都落个清净。
第三年,舒意继任慕府家主之位,而也是这一年,荣桓婕病重,没能熬过冬天,将城主之位交给了荣桓英,在荣桓英的心里,荣桓婕对她向来只有严厉,没有疼爱,可她竟未想到,荣桓婕临终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竟是她,嘱咐了她许多的事,要她承担起责任,保护好荣桓氏,做好这绝迹城的城主,荣桓英在她榻前哭成泪人。
她曾因为母亲过度的严苛,而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原来却是爱之深,责之切。舒意站在聿歌身旁,看着他红了眼眶,这些年,他也早已经原谅了荣桓婕,舒意紧紧握住他的手,往后的日子,还有她。
又是两年过去,荣桓英自从做了城主,比以往稳重许多,虽还是没能改的了风流肆意的毛病,但较之以往已是收敛许多。
荣桓英来慕府坐了会儿,闵书过来给她们两人上茶,将舒意那杯轻轻放在她面前,而荣桓英的那杯却是重重一落,荣桓英吓了一跳,闵书一声不吭转头就走,荣桓英摸了摸鼻子,舒意瞧着她笑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闵书的事,让他专门跑来给你脸色。”
荣桓英当然不能说出口,可舒意一再追问,她最后还是脚底抹油溜走了。舒意回了骄阳阁,却见聿歌在训斥闵书,闵书眼角微红,见她过来,低头行礼,而后退了下去。
聿歌的性情这几年早已缓和不少,还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过。舒意轻轻推他,“你这是做什么,闵书好歹跟你多年,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动怒。”
聿歌胸口起伏不平,“还不是因为荣桓英。”
舒意不解,“荣桓英又怎么了?”
聿歌捏了捏眉心,皱着眉道:“我一向知道荣桓英风流无度,可她万万不该对闵书下手,闵书心思纯粹,早已对她动了情,可她倒好……”剩下的话他没再往下说,舒意也明白了,荣桓英只怕是吃了不肯负责。
舒意走到聿歌身后,伸出手指抚在他眉心上,“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聿歌也无法,他将舒意的手握住,闷声道:“总之,你不能学了她,尽做些荒唐事。”
舒意无奈笑笑,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再去应付别的男人。”
聿歌唇角一弯,“知道就好。”
晚间,聿歌缠着她要了几次才肯罢休,事后舒意想去清洗一番,他非抱着她不让她离开,“荣伊也已经六岁了,我看也是时候给她选一门亲事了。”
舒意闻言哭笑不得,“你还知道她才六岁啊,十年之后你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聿歌的语气却是十分认真,“我是想着选了好的,留在身边养着,我照看大的,品行也算知晓。”
舒意撑着头看着他,“那你是打算选几个?”
“自然也得好好挑一挑吧,更何况她是我的女儿,要就要最好的。”聿歌想了想,又道:“诺儿倒也不错,模样生的好看,荣伊很喜欢同他玩闹,他又养在周子寒院子里,倒也是个人选。”
聿歌说的是荣桓英的儿子,诺儿是他的乳名,舒意听到他这话,好奇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两家订娃娃亲吗,现在又是怎么了?”
聿歌狡辩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也不喜欢啊。”
舒意都已经很困了,聿歌还在追问她的意见,她直接用被子将他蒙住,自己下了床去。
到了第二日正午,聿歌也没看见闵书的踪迹,询问了下人一番,都说今日未曾见他出门,聿歌直接推开他的房门,见他喝的醉醺醺倒在床榻边睡着了,聿歌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他拽起,“瞧瞧你这个鬼样子,你既然想跟她,逼上门去便是,在这里喝成这样又算什么!”
闵书嘴硬道:“谁想跟她好,是我瞧不上她城主府。”
聿歌冷笑一声,“是吗?那上一次,她的东西为何会掉在你房里。”
闵书抿着唇,“那只是一次意外。”
聿歌瞥了他一眼,撩起衣摆坐在桌前,“若那次是意外,前天晚上你又去了哪儿?”
闵书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而前院里,却来了一个旧人,灵儿带着那人过来,刚见着舒意,便跪倒在了她身前,炎儿泪如雨下,揪着舒意的衣摆,“少主,公子他不见了。”
舒意怔在原地,“他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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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结局,这一章写了改,改了写,终于写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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