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故人

白鸿羽倒是不知道这情况有什么不对，但看宫正青的表情，明显这事就很不寻常，难怪他要叫停自己的复仇举动。

看情况，这《千羽医典》估计就是他们自己的不传之秘，而现在，传了出来。

“武靖城周边开始不断流传一种秘药，其效果与千羽医典记载的一些药方相似，山庄内怀疑《千羽医典》已经外泄，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方才在这边搜了搜，果然发现了暗阁，找到了这《千羽医典》的残篇。”宫正青说道，“白家哪怕不是始作俑者，在这件事情中必然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听到这，白鸿羽懂了，他拍了拍宫正青的肩膀，“尽管教训，老实说我对白家也没什么执念了。”

“还有，在发现《千羽医典》残篇的时候，我顺便发现了一个人。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谁？”白鸿羽收敛笑容。自己可没有和宫正青详细说起自己的回忆，能让他马上意识到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随我来。”

宫正青转身便想带路，却忽地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我也过去。”

两人回头一看，毫不意外是项君墨。他手上拎着惊魂未定的黎轩，正缩着脖子看着他们。

宫正青看了白鸿羽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白鸿羽被膈应了一下，瞥了那显然多管闲事的项君墨一眼，但还是道，“人多热闹，何况他想去我还拦得住不成？”

宫正青了然，转身便走。想来那后边其他的麻烦事已经交给了杜文石和萧瑶。毕竟和项君墨一同出行，他们要负责其他的杂事已经是惯例了。

回廊曲折，路上倒伏着不少护院，显然宫正青搜索的时候不是很温柔。他带着白鸿羽等人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书房。

书房的门已经被拆掉，内里环境一览无余。地摊被直接掀开，露出了下方已经破损的封门砖，看丢在一旁的石板，显然这封门砖是被直接破坏，打开的。

“你倒是温柔。”白鸿羽当然知道这是白家内部的暗道，只是没想到宫正青会这么简单粗暴地破坏。

“事关重大。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开搜索，而且碍事的人太多。”宫正青说完，便跳下了入口。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回家，看到有人把白家破坏成这样，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诚然，此处充满了他的回忆，是他成长的地方。但是这么多年，他小时候存在的痕迹大概都没消灭得差不多了。

这边算是白家的大院，除了基本结构还在，其他的地方都已经大变天，不管是房檐屋瓦，还是假山流水，都已经换成了另一种风格，甚至连这书房的设施，除了暗道入口还在，其他摆设什么的都换了。

他回忆中的白家，似乎不存在了。

“……”

黎轩看着白鸿羽轻松的口吻，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连忙拉住项君墨的袖子，努力给眼色。

“……”

很显然，项君墨并无法理解黎轩的意思。黎轩见状，不得不做出口型，无声地道，“安，慰，大，佬。记，得，提，自，己，的，过，去。”

一字一顿，生怕项君墨不会读唇语。好在项君墨见了，虽然没怎么理解这么做的意义。但出于对黎轩的信任——严格来说，他是信任黎轩比自己更了解如何和白鸿羽相处。

他上前去，搭住白鸿羽的肩。白鸿羽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般要还击，回头一看是项君墨，又收了声势。

“干嘛？吓人一跳！”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必为失去的过去感到伤心。”

“哈？我伤心？我毫无感觉好吗？”白鸿羽一脸嫌恶的样子，显然是觉得自己被误会了，“这个白家，已经完全是我二叔的痕迹了。”

“那便当它覆灭了吧。”项君墨道，“在你被流放之后，白家如何发展，已经与你无关。”

“……你在干什么？”

项君墨的突然发言让白鸿羽很是摸不着头脑。他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能理解项君墨的发言逻辑，但是现在这遭又把他的自信心打没了。

“我也曾经历过家族的覆灭。”项君墨道，“所以我能知道你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句话是实话。

白鸿羽顿住，忽然悟了他发言的关键目的，“你是在安慰我？”

“嗯。”项君墨很认真地点头，“我能与你感同身受，所以我知道，你是走得出来的。”

“可我不需要你安慰！”

“你需要。”

白鸿羽一时气极，想和他叫骂，前方的宫正青不耐地回头，“你们能安静点吗？”

这话一出，白鸿羽就收了声，轻哼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愉快。

但是脚步确实是松快了些。

这人的情绪很拧巴。他被打落蛮荒之地，艰难求生，在那样的环境中，他必须变得刀枪不入，才能留有喘息的余地。因此白鸿羽很多时候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但本能地让自己表现出非常坚强。

那不过是一种求生本能。

项君墨知道这一点，也知道白鸿羽抗击打能力极强。他也许会有点感伤，但绝对会自己走出来，所以他并没有动作。直到黎轩用唇语暗示他去安慰。

他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不管他开不开口，白鸿羽都会自己排解掉这种负面情绪。但是既然黎轩这么提示了，他也照着来了。

虽然白鸿羽给的反应很不好，似乎是又惹他生气了，但很显然，被宫正青何止他们的对话后，白鸿羽的状态好了不少，就像是方才一瞬间的愁绪消失了那般。

原来……是可以这样吗？

一直独来独往的项君墨并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与交往，往往就是偶尔多说了一句话，多做了一件事。有些人确实坚强到能一切自理，但谁心里没有个柔软脆弱的角落呢。即便是刺猬，腹部也是柔软的。

别人给了他极大的自由，他便也习惯于给别人自由。就好比他知道白鸿羽会自己消解情绪，便会让他自己处理。他认为这是对白鸿羽的信任。

白鸿羽一直都那么要强，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在他开口提出要求的时候，去尽力满足他。

然而黎轩提的要点，不止是安慰，还有提及他自己的身世。

只有黎轩自己明白，因为他太了解项仙长惹怒大佬的实力，所以才要让他提过去。

或许项仙长自己都没发现，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两人过去的相处与经历。他早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在从他小叔叔那儿得知项君墨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之后，大佬的心态就变了。

要怎么说呢，似乎是大佬因为自己遭遇过不幸，改变了人生，所以面对那些出生后一路顺畅平步青云的天之骄子，心中难免产生一种“凭什么”的不爽感。项仙长在当时的大佬看来就是个“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还被其直接招惹过，瞬间结怨了。

但是，在知道项仙长也遭逢过剧变，流落街边成了个傻傻的小乞丐，还是他给了路费才前往太清仙宗的时候，大佬便开始拧巴了。

至少，黎轩最直观的感觉是。大佬以前在他面前谈到项仙长，十句有八句是在骂他的各种惹人恼的操作。但是在那之后，那些话语变为了对太清仙宗的阴谋论。反而对项君墨本人的批评与嫌弃减少了很多。

所以，他意识到了关键，项仙长的过去能让大佬放下芥蒂，未必没有感同身受的原因在。

方才他看得出来大佬虽然态度轻松，但实际上还是有些感伤的，所以他赶紧让仙长去安慰人。

项仙长的过去已经成为了他的免死金牌，不过他自己看起来还不知道的样子。

不管如何，从结果上来看，这个安慰很到位。

在随着宫正青来到暗道的尽头，看到被锁在里边的老人，白鸿羽直接呆住了。

“奶奶……奶奶？！”

在二叔掌权后，白家原先的大家长老太太便宣布要静养，从此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白鸿羽几番调查都无果后，虽然心痛，但也不得不按照“奶奶已经去世”来处理。

毕竟都能暗害他这个亲侄子然后流放，二叔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如果奶奶在，绝对不会让他上位。

但是白鸿羽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遇见奶奶！

老人听到呼唤声，呆了一下。

她被关在一处地牢似的区域内，里边有张简单的床和被褥，栏杆上的阵法隔绝了她逃出的可能。旁边餐盘上放着简单的饭食，更多的是洒落在地上的辟谷丹、

和当年的记忆相比，老人形容枯槁了很多，她脸色发黑，皮肤像是老树的树皮，密密麻麻都是皱纹，布满了风雨的沧桑。她的衣裳简单得像是一个仆妇，花白的头发也凌乱着，但勉强束在一起。

“谁？是谁？！”

她看起来很紧张，也很抗拒来客，但是看到走在前头的宫正青后，她便道，“小伙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东西拿到了还不赶紧跑！”

“作为回礼，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过来。”宫正青说完，露出了身后的白鸿羽。

老人有些讶异，随即看向他。孩童长开后的眉眼有些难以辨认，但是那熟悉的气质，还是让老人流出泪来，“玉成！是玉成吗？”

白玉成，是他的父亲，老人最为得意的大儿子。白鸿羽小时候被她教养的时候，没少被提起他有一个天资优异，性格谦和的完美父亲。

说实在的，“白玉成”这个名字，对白鸿羽来说，更像是一个压力来源。因为“白玉成”太优秀了，所以他白鸿羽也必须优秀，不然就是一种浪费。甚至就因为他的父亲是白玉成，所以老人才坚持扶自己上少宗主之位，将他拖入无止境的学习深渊。

不管他做得如何优秀，在老人眼里，都矮了“白玉成”一成。

见老人看到自己，第一反应还是白玉成，白鸿羽重逢的喜悦便淡了一些。他当然不会怀疑老人对自己的亲情，只是还是明白，自己不是她心中最疼爱的那个人。

毕竟还是隔了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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