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将死
“什么!你说什么?你肚里的皇子没了?”
听闻自家女儿诉完苦的秦国国君满面震颤,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赶路的时分竟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
“秦观究竟是何人?他怎的敢伤害南越天子的骨血!简直岂有此理!”
国君吹胡子瞪眼,一腔怒意昭然若揭,可他殊不知自己所吐的言辞如今正在狠狠地剜着秦惜文的心,那颗从前执拗地以为自己曾与陌蜮衔度过良宵一夜的春心。
但见淑妃娘娘眼泪簌簌,眼眸低垂,有气无力地道出了真相。
“父皇……其实……其实女儿肚里的孩子他根本……他根本就不是陛下的骨血啊!他是女儿同薛植所生!不!应说是女儿被迫与那男子发生了关系,才怀上了这么个不洁不净的东西!”
秦惜文颤栗着揭开自己内心的伤疤,深眸像一**,里头的泪珠恣肆地汹涌而下,宛若永远不会断息一般。
醒目的事实彻底震悚了眼前的老头儿,只见秦国国君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十秒有余。
“你……你说什么?惜文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是南越的宫妃,为何会怀上同薛植的孩子?你们二人究竟做了什么!”
秦国国君的逼问愈发叫秦惜文泪眼模糊,她隐忍着内心极端的痛苦,自我折磨似地将悉数的实情道了出来。听闻过后,秦国国君当即龙颜大怒,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竟被陌蜮衔派人强行凌辱了。方才那一路上秦国国君还在对诸人夸诩着秦惜文的美色,如今在真相面前竟显得那般讽刺与可笑。
秦惜文不顾一切地扑入了眼前人的怀中,此回,秦国国君到底还是没能像上次那般将自家的女儿狠心抛弃,反而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真切地流着泪。
那衰老腐朽的身躯如今正不停地颤栗着,过往的愧怍冲袭而来,实在叫秦国国君愈发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自己的女儿,倘使当初他还乐意接纳她,秦惜文没准儿如今还承欢膝下,倒也不至于痛苦至此了。
“惜文,是父皇对不住你啊……”
“父皇,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这是陌蜮衔的错,是他狠心玷辱女儿,践踏女儿的人格,屡次伤透女儿的心!他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正直,实则内心却是凶残至极的!女儿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事情便是嫁给了他!他根本不值得女儿去爱!”
这一刻,在亲人的面前,秦惜文终于是从过往那浓郁疯狂的情思中醒悟了,他陌蜮衔算个什么东西?她可是公主,万人敬仰的公主,为何偏偏要在一个恶人面前低首呢?
在经历无数的疯狂过后,幸而,秦惜文还未曾躲入疯人的深渊,她终于想要走出来了,可在走出来之前,此处所残存的关于陌蜮衔的痕迹她势必要悉数夺走,陌家的百年基业终于还是要被秦国占为己有了。
“父皇,孩儿不再执迷不悟了,孩儿已对陌蜮衔彻底死了心!”
“好!好!这才是父皇的好女儿!如今父皇已替你报了仇,南越天子必要在深山中喂狼了!”
秦国国君将秦惜文面上的泪痕抹去,旋即亲吻了她那瘦削的面颊,深情而又真挚。可怜天下父母心,尽管秦国国君曾因震怒抛弃过秦惜文,然则如今再度瞧见被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竟在旁的男子的磨折下变得这般憔悴,零落,是个父母都会于心不忍的。
“可是……父皇,如今……如今孩儿已经流胎了,我们……我们该如何夺取南越的江山?我们毫无理由了啊……”
“毫无理由?怎的会毫无理由?既然不能以理服人,那我们秦国便也做一回小人,用武力来讨伐他们南越好了!”
此时此刻,秦国国君眼眸中所展露的乃是无尽的险恶以及势必要夺走陌蜮衔一切的野心。他无法原谅一个伤害自家女儿的人,尽管陌蜮衔如今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一个了,可他的基业还在,江山还在,就算今日无法成功夺取,他也要将陌蜮衔的天下,陌蜮衔的子民彻底毁了,他要叫此方繁荣之景成为一片真正的废墟。
与此同时,秦观站在薛植眼前,他站着,而薛植却横躺在地上,倒在了一方血泊里。
双目无神,面色煞白,男子就这般躺着,秦观任其静静地流着血,始终未曾给予他致命一击。
“薛将军,你实在过于执迷不悟,如今我不将你一招毙命,你就在此地好好地流着血,在血液彻底流干之前,仔细想想你这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吧,为何偏偏要爱上一个不值得的女子,毁了自己的前途呢?”
此时的秦观再无讥诮的意思,满面寡淡,甚至还有些怜惜。
听闻此话,地上的薛植当即冷哼一声,说话时口中还不时往外渍出血,有气无力的在为自己的行径进行最后的辩解。
“哼,你有爱过一人吗?你可知爱上一人之后的感受吗?爱她不正是要为她付出一切吗?你这种寡淡之人又懂得什么……”
地上的男子还未言毕,便又激烈地猛咳起来,那拼着命苟延残喘的模样实在叫人有些不忍直视。
“你又怎知我不懂?这年头谁还没付出过真感情了?至少我不会像你这般执迷不悟罢了。”
话毕,秦观登时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话究竟有多可笑,自己当真没有像薛指一般执迷不悟了吗?那这些年自己又时时刻刻相守在谁人的身边呢?哪怕那女子与旁的男子浓情蜜意,可自己不还是坚守在此吗?如此瞧来,自己与薛植实在是同类人。
兴许这便也是秦观此时不忍的理由吧,大抵都是为了心爱女子不顾一切的人,只不过祁千凝相较于秦惜文而言,实在理智得多,因此秦观才没有像薛植这般疯狂地堕入某种境地。如若祁千凝一开始便是恶人,也许秦观如今的处境也同薛植相差无几了。
至此,秦观才发现自己好似没有理由去责怪眼前人了,责怪薛植的同时不也正是在嗔怪自己吗?二人都不后悔,哪怕人生再来一次,他们依然会选择执迷不悟的人生。
一腔热烈的情绪在秦观的胸腔内激荡起来,那对祁千凝浓烈的情意如今竟被一个外人再度挑起。
秦观是南越的薛植,薛植是南越的秦观,二人皆是痴情朗,又何必互相残杀?
“执迷不悟?也许便是执迷不悟吧,此生便也只能这样了,倘使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七公主,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南越天子吧,至少这样……我便能同七公主永生永世在一起了,她也不会再嫌弃我身份卑劣……”
说着说着薛植便哽咽了起来,秦惜文那一次次的侮辱如今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他本该痛恨这女子的傲目啊!可如今在这弥留之际,却为何又一丝一毫也痛恨不起来了呢?薛植只能痛恨自己的卑微,痛恨自己为何今生今世不是个寻常的子民,如今一来,他也不会对秦惜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一春宵良夜是乃薛植的美梦,却是得知真相后令秦惜文作呕的噩梦,这是多么讽刺啊!又是多么痛之入骨啊!薛植的心早已被女子撕成碎片,可每回瞧着她时却还是得将碎片重新拼合,以最好的神容面对秦惜文,可秦惜文羞辱的言论竟又再度将薛植的心撕成碎片,如此循环往复,终于,终于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了,薛植感到一种超乎一切的解脱,一旦想着自己能彻底割舍掉情思的痛苦,他便愈发希冀着自己能快些死去了。一想到死,他的脸孔上竟流露出一抹幸福的意蕴。
“动手吧,秦公子,算是帮我一程,帮我彻底解脱吧。”
不知为何,瞧着男子憔悴的面容,羸弱的身形,秦观竟无了动手杀他之意,适才那还浓郁激荡着的仇恨如今云消雾散,连一丝尾影都无法捕捉。
“动手吧,秦公子,求你了。”
薛植再三恳求着,目光中散逸着期许。
秦观将利刃执起,那锋芒在半空中驻留许久,却是迟迟不曾落下。
“秦公子,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是你的仇人,更是会至死保护七公主的人,你该杀了我才对。”
在薛植催促的央求之下,秦观的利刃终是落下了,可在落下的刹那却又被他猛地抬起,旋即麻利地收回剑鞘。
男子长叹一口气,当即转首而离,临走之际曾丢下一句话。
“可我们是一路人啊,因此我才不想杀你,因为我不想否定我自己。”
秦观终还是决绝地离开了,无论后头的声音如何哀求,他仍旧严冷坚决。
弥留之际的将死者已然决定不再执迷不悟,而是奔赴死亡的境地,然而秦观这个生者却仍旧执拗地困拘于一腔情思之中,如此瞧来,他还真当是没有资格去指摘薛植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