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周老太太怕孩子们在屋里拘着无趣，慈爱地对阿桔姊妹道：「咱们铺子里又来了一批新货，有几个兰花绣样挺别致的，你们去瞧瞧。兰生小九，你们也陪姊姊们一起去。」

阿桔微笑福礼。

林竹嘴甜，「谢老太太，那我们去了，回头阿竹学会了给您绣兰花帕子。」

「好，我可是记得了，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让兰生往你们家讨去。」周老太太笑咪咪地道。两姊妹跟花儿似的水灵灵的好看，不但儿媳妇喜欢，她也稀罕，总盼着她们常来自家玩，陪她打趣解闷儿。

「老太太放心，阿竹忘也只能忘姨母那份，绝少不了您的。」林竹笑盈盈保证，模样活泼俏皮。

「臭丫头，当着我的面都敢这麽说！」小柳氏佯怒，作势要过去掐她。

林竹笑着往阿桔身後躲，阿桔看向周老太太，见周老太太颔首，才领着妹妹弟弟出去。

周家後院直通品兰居後门，这次阿桔几人不从前门绕，而是直接从後门进去。

品兰居有三间铺面，分别作客厅、书房、卧室布置，里面桌椅字画瓷器屏风等等完全按照生活起居真正的样子陈设。外人进来更像是做客，坐在椅子上，有丫鬟上前倒茶，来客可能就相中了这套茶具，命人包上。

时近晌午，铺子里客人并不多，所以周老太太才放心他们过来玩。

阿桔为长，当然要看着几个小的，其中周兰生小小年纪便沉稳懂事，主动跟在她身边，林重九也很听话，最不让她放心的反而是妹妹林竹，进铺面前她索性先问林竹。

「你想先从哪边看？」问清楚了大家一起去，免得逛着逛着妹妹跑没影。

林竹看看前面几扇门，想了想道：「就先从客厅逛吧。」

姊弟几人便一起进了最左边的铺面，有白裙丫鬟朝他们行礼，随後安安静静侍立在原地，只等几人传唤再过去。

阿桔姊妹早已熟悉这里的规矩，迳自品监里面的陈设。

阿桔很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妹妹弟弟们，但林竹喜欢字画瓷器，林重九对什麽都好奇但又都看不久，领着周兰生四处乱逛，她自己则喜欢里面摆设的几盆兰花，这样大家根本聚不在一处。隔着薄纱帘子，阿桔看看另外两个铺面，确定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几人，便不再管，自己去看兰花。其实也没啥好担心的，妹妹再淘气也不会跑到外面去。

红木圆凳上摆了一盆吊兰，碧绿的兰叶丛中开了六瓣白色小花，素雅清新。

阿桔顺着屋里的花看，目光偶尔掠过墙壁上的字画，她书没有妹妹读得多，很多大家文人都不认识，不过那字画里确实有种难言的韵味儿。她看一会儿停一会儿，赏完客厅里的几盆兰花，蓦然发现除了那些丫鬟，这里只剩自己。

阿桔笑了笑，挑帘走向隔壁书房，果然瞧见林竹站在书架前找着什麽。旁边卧室传来弟弟嬉闹声，她有点不放心，飞快扫了一圈这屋里的兰花，先去卧室。

「小九，不许躺到床上，累了晌午去姨母家客房睡觉。」绕过屏风，阿桔把弟弟从床上扶了下来，这里的东西都是摆设，弄脏了皱了还得麻烦丫鬟们重新铺，况且弟弟如此不懂规矩也让人笑话。

「表姊别生气，小九喜欢就躺会儿吧，没事的。」周兰生开口替林重九解围，说完自己也坐到了床上。

林重九见了，立即重新趴了上去，家里土炕硬邦邦的，他喜欢在床上玩。

阿桔不好驳了表弟的面子，只好叮嘱林重九，「只许你躺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走。」

「知道知道，大姊你快去看花，表哥说这会儿有新品种呢！」林重九脆声赶人。

阿桔的心思顿时转移到了兰花上。她无奈地看弟弟一眼，才绕过屏风去看花。

目光一扫，马上发现一种新兰。

心里欢喜，阿桔放轻脚步走过去。那盆兰花摆在茶几上，茶几两边各有一把椅子。阿桔看看位置，觉得还是坐下观赏比较方便，便选了靠左的那张，扭头认真看兰花。

自从第一次来姨母家做客，她就喜欢上了兰花，姨母知道後，特意跟姨父要了本养兰古籍《兰蕙录》给她，且若是有新兰品种或是姨父自己养出了新品种，她几乎也会立即知晓。而面前这株蕙兰去年姨父提过，说是江南那边新进贡的，叫大一品。

当时姨父给她跟姨母看过兰花图，没想到这麽快姨父就养出来了。

看着面前的蕙兰，阿桔不自觉念出姨父对大一品的品评，「五瓣分窠，色翠绿，瓣挺质糯……」

「这是大一品？」

喃喃自语突然被一道清冷声音打断，阿桔大惊，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华服男子。她想起身避开的，可对上那人的面庞，不知怎麽就愣在了原地。

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白皙脸庞俊美却清冷，连窗外漫进来的夏日光线都不能柔和那种彷佛渗进骨子里的冷。而他居高临下，用那双狭长凤眼审视地看着她，不喜不怒，无形中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

阿桔迅速敛眸，前所未有的紧张，更多的是害怕。

「是大一品。」她低着头答，起身欲走。这里有丫鬟，他想问花买花，都可以找她们。

「这花如何养？」男子顺势在她刚刚坐的地方落坐，对着那株蕙兰问。

阿桔此时已经背对他了，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隐隐明白，这人是在跟她说话。阿桔看向离这里最近的丫鬟，朝她使了个眼色，可那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男子身上的气势所迫，竟然红着脸低头，一动也不动。阿桔皱眉，刚想开口唤她过来，身後却传来男人不悦的催促。

「我在问你话。」

这儿毕竟是姨父家的铺子，丫鬟不尽职，阿桔只好回头，准备替姨父应付这个客人。看他衣衫华贵，说不定是笔大生意。

周兰生却在此刻从屏风後绕了过来，笑着对她道：「表姊你先领小九去找二表姊吧，我来招待赵公子。」才十岁的孩子，笑容温和举止从容的走到茶几前，向华服男子介绍起来。

原来表弟认识此人。阿桔心下一松，没再看赵公子，悄悄朝愣在屏风旁的弟弟招手。

林重九眨了眨眼睛，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乖乖走到长姊身旁，随她出去。进了书房，他登时扯扯阿桔的袖子，等阿桔疑惑地低下头，他一手掩口，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道：「大姊，赵公子就是前天咱们遇到的那个人。」

「哪个啊？」阿桔小声问，没有半点印象。按理说那样的气度容貌，若是见过，她不可能不记得。

「就是骑马的那个啊，身上有玉佩闪啊闪的，大姊忘了？」林重九不可思议地反问。

这麽巧？阿桔更诧异弟弟眼力记性这麽好，笑着摸摸他脑袋，没再提此事，走到书架前对沉迷读书的妹妹道：「走了，兰生在招呼客人，咱们去院子等他，一会儿就回去。」

「可我还没看完呢。」林竹不太想走。

「这里的书姨父书房都有，回头你可以跟姨母借。」阿桔抢过书放回书架上，拉着妹妹手腕往外走。

林竹不得不跟着她，快出门时想起什麽，回头看向卧室那边，「什麽客人？我怎麽都没听见动静？」

阿桔心中苦笑，别说妹妹没听见，她坐在里面都没察觉，那人便无声无息的进来，宛如鬼魅……这个念头一起，再想到男子清冷的眼眸，阿桔不禁打个冷颤，赶紧打消那些荒唐念头，把妹妹弟弟都牵到外面，站在树荫下等周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