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第八十五章(3)
现在,他们就要面对面了。
就父亲来说,这会是很尴尬的,或许是痛苦的,不过“梭鱼号”
艇长的身份至少该使他感到惊讶而高兴。
“衣阿华号”
值日官的值勤簿上记载着:十七时三十分,少将的客人将要到达。
由副官陪往司令室。
但是十七时二十分,少将亲自走来,眯缝着眼睛朝南边的停泊地望去。
在台风过去后的绚烂天气里,落日映射出一团红光,珊瑚岛上耀眼地光彩灿灿。
值日官难得看见亨利少将走这么近,这个称作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司令的脸色苍白的权力人物,是一个矮胖、整饬、头发斑白的人。
他冷冰冰地呆在一旁,一语不发。
汽艇靠拢船身;一个身穿又皱又脏的灰军服高个子军官快步跑上舷梯,使牵链铿锵作响。
“请您准许我登船”
“准许”
“您好,少将”
穿灰军服的军官没露出笑容,很利索地敬了一个礼。
“喂”
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司令漫不经意地回了一个敬礼,一面对值日官说,“请在船上的航海日志上把我的客人登记下。
潜艇第二○四号‘梭鱼号’艇长,美国海军预备役少校拜伦?亨利”
值日官瞥了瞥父亲,又看了看儿子,很大胆地咧开嘴笑了。
少将也淡淡地回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升任艇长的?”
他们离开后甲板时,帕格问。
“按实在说,不过是三天以前的事”
父亲的右手短暂地紧紧捏了一下拜伦的肩膀。
他们跑步登上了炮廓内的扶梯。
“您身体情况很不错”
儿子气喘吁吁地说。
“我干这工作,随时会突然倒下,”
帕格呼哧呼哧喘着气说,“不过我将会是葬身海底的最健康的人。
到我的舰桥上来看一会儿”
“啊”
拜伦手搭凉篷,环顾了一下。
“从潜艇上你看不到这种景象”
“上帝啊,那可看不到。
这是不是超过了历史上的随便什么场面呢?”
“艾森豪威尔渡过海去进攻诺曼底,他的舰队比这还要庞大。
不过就打击力量来说,你这话很对,世界上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强大的力量”
“再说,瞧瞧‘衣阿华号’的规模”
拜伦向船尾看去,“多么壮丽的景象啊”
“嘿,勃拉尼,这条船造得非常精密,像一只瑞士手表。
也许咱们呆会儿上各处去看看”
帕格还在体味这件使人惊讶的事情的意义。
一条潜艇的艇长!
拜伦越长越出落得像死去的华伦了,只是脸色太白一点儿,动作太紧张一点儿。
“我时间相当紧,爸爸”
“那么咱们进去吃晚饭吧”
“一切布置得真漂亮”
他们走进司令室时,拜伦说。
阳光从舷窗外面直射进来,使外边那间气象堂皇的舱房十分轩敞。
“都是这个职位给带来的。
比在华盛顿担任工作强”
“我得说——”
拜伦停住,睁大眼睛望着办公桌上那个银镜框里的照片。
“那是谁?”
帕格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转过脸来对着父亲。
“基督啊,那不是帕米拉?塔茨伯利吗?”
“是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
帕格本来没打算把这件事这样透露出来,但是如今拜伦已经知道了。
“咱们吃饭的时候,我来细说给你听”
拜伦把右手向上一扬,手掌和手指全僵直地平摊开来。
“这是您的生活”
他从胸前的一只口袋里很费力地抽出娜塔丽和路易斯的那张快照。
“这件事我信上大概向您提过啦”
“噢!
红十字会转来的照片”
帕格热切地细细看着。
“嗨,拜伦,他们俩看样子都很好。
这孩子多高大啊”
“这是六月里照的。
六月以后,天知道出了些什么事”
“他们是在一片运动场上,是吗?后边的那些孩子看样子也不错”
“是呀,就眼下的情况看,叫人很兴奋。
但是红十字会一直没理睬我写去的好几封信。
国务院还是丝毫不起作用”
帕格把照片递还过去。
“谢谢你。
瞧见这张照片对我的心情大有好处。
你坐下”
“爸爸,我也许喝一杯咖啡就得赶回去。
我们五点钟出击。
我有一个新来的副艇长,而且——”
“拜伦,吃饭只要花十五分钟”
帕格朝着会议桌把手一摆。
桌子的一头已经放好两个位子:洁白的餐巾、银餐具和瓷杯碟,还有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小枝的鸡蛋花。
“你一定得吃”
“好,假如只要花十五分钟,我就吃了再走”
“这我来招呼着办”
帕格大踏步走出舱去了。
拜伦在他办公桌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怀疑不信地凝视着那只旧银镜框里的照片。
过去,从他有记忆的日子起,这个镜框里一直就放着他母亲的照片。
儿子们接触到父亲性生活的实际时,总觉得很不自在。
心理学家们永远无法分析这种种理由;他们想分析,不过这很明显的是人之常情。
倘若镜框里放的是一个跟他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的照片,拜伦也许能承受这一震动。
可是镜框里竟然是帕米拉·塔茨伯利,过去跟娜塔丽在巴黎放肆地寻欢作乐的一个姑娘!
以前,拜伦因为她那样照顾他父亲,曾经觉得她很不错。
虽然如此,他曾经感到怀疑,特别是在直布罗陀,不知道这样一个热情俏丽的女郎——在地中海那个盛夏的日子里,帕米拉穿得很单薄,只披了一件没有袖子的白纱上衣——怎么会一心一意追随着一个老年人。
她一准有一个情人,他当时这样想,假如不是有好几个的话。
她的照片放到了父亲的桌上,放进了那只镜框,这勾起了**裸的性生活、不相配的性生活,同床共寝、战时伦敦的性生活这种种丑恶的幻象。
眼下,她从照片里睁大两眼盯视着,显示出了帕格·亨利的弱点,说明了这次离婚的原因。
在他自己和娜塔丽给战争弄得仳离时,想到自己一贯崇拜的父亲竟然跟一个和娜塔丽年龄相仿的姑娘在伦敦一张卧榻上喘息、胡闹,这实在太难堪了!
拜伦决计保持沉默,在第一个可以走的时刻就赶快离开这艘战列舰。
“快吃”
父亲说。
他们在桌旁坐下;那个笑嘻嘻的菲律宾勤务兵端上两碗香喷喷的鱼汤来。
因为就帕格说来,这是极为难得的时刻——他本人是一个将级军官,拜伦是一个潜艇艇长,两人以这种新身份第一次会面——他低下头去,做了一篇出自衷心的、长长的感恩祈祷。
拜伦说了“阿门”
,接着在大口把汤喝下时,一句话也没再说。
这并没什么特别。
帕格跟拜伦说话一向总很费劲儿。
他呆在面前就很令人满意了。
帕格并没认识到,帕米拉的照片在儿子心中引起了一场剧烈的震动。
他知道这是一件没意料到的事,是一件使人窘困为难的事;他打算加以解释。
为了把谈话再进行起来,他说道:“唔,我顺带问一声,你在整个潜艇舰队中是不是第一个预备役的艇长呢?”
“不,到这会儿为止,有三个这种身份的人负责指挥一艘潜艇;穆斯?霍洛韦刚接下‘鲽鱼号’。
他是第一个奉派负责一艘舰队船艇的。
当然,他从前是耶鲁大学海军预备役军官训练团的成员,又来自一个海军世家。
我猜想,是您的儿子这一层对我可没害处”
“你得做出成绩来”
“唔,卡塔尔?埃斯特早就认为我合格了,不过我还没当上一艘巡洋舰的见习舰长,而且——出现的情况是,我的艇长在西布图外边的停泊地病倒啦”
拜伦很乐意在这段时间里尽谈点儿跟父亲的私生活毫不相干的事。
“一天早晨醒来,忽然发烧,不能走动,一走动就痛得要命。
他硬撑了一星期,吃了些阿司匹林,但是后来,他设法去攻击一条货船,结果没把工作搞好。
这时候,他显然病得很厉害,于是我们就直接驶到这儿来,没回到塞班岛去。
他们在‘安慰号’上还在替他抽血验血。
他半瘫痪了。
我原来以为太平洋潜艇司令部会用飞机送一个新艇长来,可他们只派来了一个副艇长。
我接到命令,真叫我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