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红尘白雪(7)

温州:红尘白雪(7)

正想着该如何对李叔叔开口说新湾的事,却听见身后远远的一阵脚步声,就知道是沈远跟出来了。

沈远走路时脚抬得极低,脚尖尚未离地,脚跟就已经贴上地面了,所以听起来有些疲软,也有些蔫韧。

沈远踢踢踏踏地追了上来,说“你的包忘拿了。

涓涓接了包,沈远也不回去,两人不远不近地相跟着,走到了巷口。

“要不,你还是跟小双去开童装设计室吧,还用文具公司的地,反正租金也不贵”

涓涓停了下来,却不说话。

“涓涓我欠你的,现在还不了你”

“你当然还得了,你知道怎么还”

涓涓看着沈远,目光钉子似的,沈远接不住,就低了头。

这样的对话,他知道迟迟早早会在他们中间发生。

他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得如此迅速。

他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他多少知道支取和付出中间存在着一些必然的联系。

如果把感情比喻成一段柔软的丝线,那么支取和付出就是线上的两个结子。

有的丝线上支取和付出泾渭分明,永无交界之处。

而有的丝线上支取和付出则相互交缠,纹理混乱。

支取中蕴藏了付出,付出里潜伏着支取。

他则希望他的感情丝线是长且直的,支取和付出中间遥隔着万水千山。

到巷口,有了路灯,街就有了几分朦胧的光亮。

沈远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涓涓。

是一个暗红色的布袋,口子上用一根黄丝带束紧了。

涓涓解开来,里面是一枚景泰蓝戒指。

细细巧巧的金边,宝蓝色的底,上面镂了一些石青石绿鹅黄的云纹,热闹里含了些素净,俗媚中藏了些雅致。

涓涓翻过布袋来看,底边上印了一行西南旅游的黄字,便明白是沈远前些日子去云南时买的,却不知何故等了这么久才送给自己。

就将左手白光光地伸到沈远跟前,歪了头,问:“你看戴哪儿合适?”

沈远愣了一愣,就犹犹豫豫地抓起涓涓的手,将戒指套在中间的那个指头上。

涓涓将手抽回来,对着路灯直直地伸展开来,五根嫩葱之间飞绕一道彩练,竟突然有了几分神韵。

便轻轻一笑,说不知道戒指原来是有这种戴法的。

沈远突然就沉了脸,一把夺过那个装戒指的红布包,噗的一声扔到了远处。

“这个价钱的戒指,就只配戴这个指头。

别的指头是要戴红宝石蓝宝石的。

你想戴,你去找买得起的人”

涓涓见男人真动了气,就有些心慌。

将脸温软地凑过去贴在男人的胸前,贱贱地赔了些笑。

“我不找别人,就找你了。

将来你的画这个馆那个馆的藏了,你就拿个零头出来,给我买一颗芝麻大小的石头戴,总是可以的吧?”

沈远闻着涓涓头上洗发水的清香,心突然就热了一热。

世界很大,路也还长。

但即使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这个女人信他。

死心踏地,一心一意地信他。

便拥着涓涓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看天。

天是个晴天,乌黑,无风无月无云,却有繁星万点如豆,遍撒其间。

有一颗极小的星,原本不甚起眼,却抖索着闪了几闪,仿佛着了火似地,突然很是光亮了起来,映得周遭黯然失色。

可惜那光亮却并未持久,瞬间便化成了一根绵长的尾巴,无声地坠落到天外那片无边无涯的幽暗中去了。

沈远知道那是一颗流星。

便感叹星之于苍穹,一如人之于宇宙,也许瞬间辉煌灿烂,却最终将归于永久的沉寂。

滚滚红尘之间,人终其一世辛苦劳累,似乎目的明确,又似乎全然混沌迷茫。

路有千种走法,却不知百川到海,殊途同归,谁也绕不过那个终久的目的地。

听着秋虫在枝叶间叨叨絮絮细细碎碎地聒噪着,沈远的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凄惶。

便起身催涓涓回家。

“早点睡吧。

明天要见天艺的人”

天艺是一家画廊的名字,在海南。

场面小,宣传也很低调,在艺术家圈子里却很有些名气。

天艺从不收购展出名家名画,天艺的关注点只在还没有成名却有几分潜力的新人身上。

天艺用极低的价格买进新人新画,冷藏数年,等新人渐渐有了名气,再用高价出手转卖。

在海南那一片无限喧嚣无限热闹的商海商洋里,天艺匍匐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悄悄地不露痕迹地发着财。

天艺的老板是个新加坡人,年轻时也是个半吊子画家,眼光极是独到老辣。

被天艺选中的画家,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必将成名。

沈远在美院读书时的一个同学,很早就辞了公职去海南,开了个艺术装潢公司,混得很是风光。

也认得几个画廊的人,跟天艺的老板是酒桌饭局上的朋友。

听说沈远在温州混得不甚如意,就写信劝沈远来海南寻找机会。

说大江南北如今都是名家名人的天下,只剩了一个海南或许还有无名小子的一席之地。

海南有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家艺术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一两个机会。

沈远听了有些动心,想了几天,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沈远临行的时候,只对涓涓说是去海南会一个数年未见的老同学,可兴奋和期盼却已掩盖不住地写在脸上。

沈远去了两个多星期,其间完全没有音讯。

回来时却将一脸的喜色丢尽了,神情很是灰拓,死活不肯说那边的经历。

涓涓暗暗猜测是那边的同学招待不周之故,却没想到里边另还有一番故事。

沈远到了海南,经同学介绍去了几家画廊,见了几个经纪人——都是他掏钱请的客。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聊起画坛的鸡皮狗碎来,自然很是热烈入港。

待谈到办画展卖画的正事,便都哼哼哈哈地不置可否起来。

天艺也在他请的客人之列。

那晚天艺的老板没到场,到场的是一位姓陈的助手。

这位陈小姐是香港人,虽然在内地混了几年,普通话依然有些蹩脚。

“沈先生,每一个找天艺的人都认为自己画得不错”

陈小姐将他递过去的名片幽雅地放进自己的名片盒内,轻轻一关,关住了他刚刚潮起的话头。

回到温州,他打算把海南之行作为无数荒唐之举中的一个,永久地放进记忆的库存中,不轻易去触碰。

没想到一个月以后,他突然接到了天艺的电话——陈小姐出差到宁波,顺便经过温州,想见他一面。

他捏着电话的手心湿湿地渗出了汗。

虽然他已在失败的暗室里辗转踯躅了多时,任何一丝微薄的光亮却能立时唤起他对成功的硕大渴望。

他记起了那晚陈小姐接过他名片时的眼神,还有她那一头猩红色的在海南的夜风里傲慢地飞扬着的头发。

他想说:“不行,我已经另有安排”

话到嘴边却成了:“时间由你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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